築宇角

儀式感強烈的一天，最後一個工作天，仍然六點半起床，七點半抵達自己的座位。

(2020/07/31 攝於 63 號公車 by 小築/ Starfish)

這個星期不少人問我心情如何，是不是就如傳聞中一樣感覺狀態無敵了，有被徹底放飛的自由？是不是覺得輕鬆了？會不會感傷？

怎麼說呢，我本來就計劃有始有終，算妥了手頭工作結案的時間才向主管提離職，一方面是想給自己一個完美的句點，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留下太多「劫難」陷害同事，所以直到最後還是有得忙，有得亂，哪怕到了倒數兩天還是有驚濤要翻，有駭浪要滾，接完電話又跑上跑下，像是過了一天愚人節。

所以輕鬆雖然有，但那是隨著手頭上的書一本一本出清，慢慢卸下肩上的擔子，到了最後兩星期才感覺到的。直到最後一天，我還是奉行工作日的規律，把自己當作一個職人看待，尊重這份讓我堅持5年的工作。

(2020/07/31 攝於霸占一年的工作角落 by 小築/ Starfish)

這兩天努力寫小卡給同事，盡量投遞出平常沒機會用文字表達的感謝，感謝合作很愉快的人、主動攀談結果不小心變成好朋友的人、常常幫助我的人、責任感強大值得尊敬的人，和體貼善良的人。

雖然一口氣寫完半盒小卡，但還是沒辦法寫給所有的人。夜太深，眼皮太重，心太累，一切藉口都被我用上了，於是我帶著一點罪惡感懶懶地躺回床上，突然想起下週開始不必再設三個鬧鐘，不必再趕七點十分的63號公車，心情有點複雜。

以後不用再為公司裡龐大的舊書改版計畫煩惱了；不用再對行程滿檔所以被迫拖稿的作者苦苦相追了；也不用再跑繁複的公司流程，無奈地眼看著本來可以如期送印的檔案被拖到變成遲交的作業了。

拆開來看，這些麻煩都是小事情，可是當這些小事情堆疊起來，不斷擾亂自己原有的計畫、消磨工作的熱情，感覺是挺讓人欲振乏力的，碰到就很阿雜。即便一件一件小事去解決，最後真正想做的事比例也在不知不覺也愈縮愈小了，處處是牽制。

是不是沒把時間磨在刀口上？二十多歲的人生黃金時期，為了順應公司的規定和經營方式，反而忽視了自己成長停滯的現實，這樣下去以後的自己真的不會後悔嗎？

答案很明白，只是我也在對自己的人生拖稿，遲交成了慣犯，好不容易才寫下一個真正的句點，準備好繳交。

這幾天我一直聯想到船要起錨離港的情景。

港灣如此安全，為什麼要去挑戰大海？

因為船被賦予的使命是航行，是探索，不是停泊。

不離開也可以，只是不要一直去做無謂的想像，想像好與壞，然後被恐懼支配。

如果不離開，要怎麼確認想像中的下一座島長什麼模樣？

我擱淺在自己的想像裡太久了，再不把自己的船錨拿起來看看，恐怕等到整艘船都生鏽了還在持續無意義的想像與鳴笛，到時出海只剩覆沒一途。

思而不學則殆。

雖然預期離港後會先進入一團讓人緊張的迷霧，但沒關係，我聽到海浪的聲音了，海說沒關係，它夠寬廣，夠平坦，迷霧總有界線，我們無處不能停泊，勇敢為自己掌舵就好。

5年前的到職日是8月3日星期一，而今年的8月3日，恰好是我離開後的第一個工作日。

不過我還沒有神人到這個地步啦，這純粹是計劃之外的意外巧合，只是意外的讓我挺心滿意足的。命運的確愛開玩笑，但有時候也不是那麼難笑。

整理好桌面，翻閱5年來不間斷的工作日誌，我決定對自己的「拖稿人生」寬容一點。

剛開始對前輩整理好的諸多SOP感到眼花撩亂又慌張的我，曾經問她是怎麼把工作變得這麼有條理的？還記得當時她謙虛地笑著說：「做久了就熟悉了。」

這句話說來簡單，好像什麼都沒傳授，直到我也成了過來人，才相信她確實把這個問題的正解告訴我了。前兩天交接檔案時，同事讚美我把檔案和流程都整理得很清楚完整，問我怎麼辦到的，當下我忽然又想起了只帶著我做一個月的優秀前輩，不曉得現在的我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是個好前輩了？

(2020/07/31 攝於辦公室 with 可愛同事)

很感謝一路上相識的夥伴，或者資歷深一點的，說是彼此的戰友也不為過。

也很感謝曾經共事過的老師們。雖然我的編輯路坎坷的有始有終，經歷過進度大落後、用盡聯絡方式還是找不到人的窘境，但好在，結局都是喜劇收場。

印象最深的一次經驗是凌晨三點多壓力大到醒來，不知哪來的衝動傳了一封言之以理又動之以情的落落長簡訊給老師，千呼萬喚老師快出現。沒想到隔兩天就收到老師熬夜趕稿拚出的五千字，洗了一場雀躍又愧疚的心情三溫暖。

好比念完一次大學（加上延畢一年）的歲月，今天做的每件事都有種「啊，是最後一次了」的小感傷，跟畢業生一樣。

收到的祝福很多，感謝大家。

(2020/07/31 令人感激的禮物和卡片們)

我本來不覺得自己可以在職場裡交朋友，同事就是同事，可是到了這幾天，卻發現要認真惜別的人原來只用半盒小卡是寫不完的。雖然其中大多沒有在社交網路上建立好友關係，只是偶爾心血來潮下班一起吃頓飯，聊聊公司裡的種種，並不會像學生時代的朋友一樣對彼此掏心掏肺，但有過合作愉快或談得來的緣份，就值得我胡亂念舊一把。

(2020/07/31 攝於辦公室 with 同甘共苦的編輯群)

至於下一步要往哪裡去？有的朋友會關心，沒把握就離開會不會太冒險？這一題答了又答，其實在我還沒看到下一座島之前，任何答案都沒有參考價值。只能說，我是不離開就不會全力以赴的老實工作派，這一點在兩年期間已經得到充分印證，我認識自己最久，但還不夠深，於是，我決定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積極面對人生。

無論何時何地，每一步小改變都是在兌現給自己的承諾。

這是我從5月份的自己那裡收到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份禮物。

──改變。

──2020/07/31 by 小築/ Starf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