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花架大道位在校園邊陲，就跟胤陽的簽名一樣，不甚起眼卻孕育著來自角落的蓬勃生機。紫色花瀑如簾幕般在眼前橫揭而開，幾個應該是來參觀的人都忍不住拿起相機對焦猛拍，一時之間，賓主易位的畫面竟成了另一幅風景，儼然就是攝影展的動態壓軸。

「這些紫藤花開得真漂亮。」浴入花瀑，你在熙來攘往的人流中從容前進，一些擦肩而過的人在你背後對你品頭論足，但你不以為意，反而是我忍不住豎起耳朵追蹤起他們談話的內容，賞花之餘又多瞅了你幾眼，怕你覺得心煩。

「語恩，妳聽過紫藤花的花語嗎？」

「咦？」見我分神，你出聲把我拉回正途。我搖搖頭，就連眼前盛開的是紫藤花，都是上一刻才從你口中知悉的。

你對我在這方面的孤陋寡聞早已司空見慣，望著我好奇的表情莞爾一笑，像在品味花香的層次似的，牽著我多走一段路，卻遲遲不告訴我那句花語是什麼。

「欸，你們看！」忽然，走在我們前方的幾個高中生不知怎地鼓譟起來。

「幹嘛啊？大驚小怪的，不就是一張情侶的合照嗎？」

「笨蛋！你看仔細一點！」

「有什麼好看的？這條花架大道本來就是設計要給情侶走的，他們社團要在這裡放幾張閃光照也挺合理的吧？」其中一個人淡定地指責著大聲嚷嚷的同伴。「看，那邊不也放了幾張情侶的合照？」

「笨蛋！兩邊等級完全不一樣好嗎？這傢伙……這傢伙可是女生都把他當成校草捧上天的丁胤陽啊！」

「是他又怎樣？這個展不就是他辦的嗎？放一兩張自己的相片自肥一下有什麼……」

「笨蛋！擺錯重點啦！」

「去你的，再叫我一次笨蛋我就扁你！」一直處在狀況外的淡定男終於忍不住發飆，嚇得那個口頭禪是笨蛋的男生趕緊閉嘴。「走了！」不再淡定的淡定男不屑一顧地冷哼一聲，隨即丟下還對同一張相片議論紛紛的其他人走開。

「胤南……你剛剛有聽見他們說的話嗎？」情侶合照、胤陽、情侶合照、胤陽……兩個名詞重疊的瞬間，我的大腦開始出現雜訊。

昨晚隨口開的玩笑竟然這麼快就成真了。難以置信，記憶中那個只捨得把時間瓜分給打球和攝影的偏執少年，真的會為了某個女孩而變得慷慨嗎？

「我們過去看看吧！」你看起來比我要鎮定得多，然而，當那張女孩靠在胤陽肩上安心入睡的唯美攝像映入眼簾，你卻和我一樣，驚訝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啊！是丁胤陽和那個女生！」餘波未息，突然間花架大道的入口也開始騷動。

此起彼落的惋惜聲讓我再度見識到胤陽在校內備受關注的程度，呆愣愣地看著那條不說一句借過就悄然現形的筆直通道，要說他是能在這裡呼風喚雨的摩西都不為過。

「天啊……這是什麼光景？簡直就像王子要帶公主步入禮堂一樣。」

同一時間，在花架大道的另一端，胤陽轉頭對身邊的女孩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下一步，他牽起因為緊張和羞怯而微顫的小手，英姿煥發地帶領她踩過那些陌生人的影子，最後停在我們面前。外人是不會懂的，這才不是什麼王子帶公主進禮堂，根本就是帶進門來見雙方家長才對。

「哥、語恩姐，我帶我要挑戰C大的理由來見你們了。」胤陽澄亮的眼睛長空萬里，神采奕奕地漾著微笑，彷彿在作一場飛航前的正式宣言。

「語庭，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她又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太多問題想問了，驀然間反而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才好。

「雖然好像有點太晚說了，不過……就是妳看到的那麼一回事啦，語恩姐。」胤陽搓搓鼻頭，代替嬌羞的語庭發言。「而且這都是託妳和我哥的福喔！」

「我們？」我不解地望著他。什麼時候輪到我們當月下老人幫他牽紅線了，一直以來不都是他在我跟你的手指上打結嗎？

「我知道妳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所以我就挑重點說了。」他不負責任地跳過故事的起點，那句我們都耳熟能詳的「好久好久以前」。

「這幾天我跟語庭為大學志願序的事吵架了，她很氣我沒自信把C大電機當目標，所以認真地訓了我一頓，甚至還威脅我再不拿出志氣下定決心的話就要跟我分手。」

我木然一愣。想不到語庭會是這麼咄咄逼人的類型，看她小鳥依人地縮在胤陽背後躲我直視的驚慌神色，實在很難想見她比胤陽更有魄力的一面。

「不過昨天晚上聽到妳說妳覺得我可以，我好像突然清醒過來了。反正不試試看的話也不知道結果怎麼樣，而且要是現在就失戀，我大概也會完全沒心情念書吧！」胤陽笑著把昨天以前還沉甸甸的心事說得雲淡風輕。

「所以我決定了，我不只要考上電機系，還要跟她考上同一間學校。」

「這也太讓人感動了吧……」

「了不起啊！丁胤陽！」

這番勵志人心的宣言立刻換來身後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語庭受寵若驚地回顧四周，然後望向身旁已然可以頂天立地的大男孩，他正用堅定的神情索取一份重修舊好的溫柔。

「哈！阿陽！終於公開了！」兩三個像是胤陽死黨的人突然從旁邊衝出來偷襲他，個個笑得合不攏嘴。「想不到你也有栽在女生手上的一天，為了這天我等到鬍子都白了！」

「是啊，愛情的力量真偉大，你就好好奮鬥，跟你女朋友手牽手進C大吧！」

「謝啦！我會努力的。」眨眼間就被包圍的胤陽搔搔頭，有點難為情地接受大家的喝采。

我覷了你一眼，發現你正用同樣稱許的眼神看著弟弟。

看來，這次他是真的長大了。

「果然挑在被紫藤花包圍的地方向我們攤牌是預謀好的吧？胤陽。」你笑著揶揄，而胤陽一副和你心靈相通的模樣，卻看得我和語庭一頭霧水。

「哥，你可是給我靈感的人啊，別逃避責任，別忘了紫藤花的花語可是你告訴我的。」

「哈，都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想不到你也還記得。」

「嘿嘿，我可是很受教的。」胤陽意有所指地看著語庭說。「對吧？小陽傘。」

「啊……不要在哥哥跟姐姐面前這樣叫我啦！」語庭羞紅了臉，氣結語塞的窘迫模樣儼然就跟當初我被她和胤陽捉弄的時候如出一轍，只是角色調換了。

呵呵，果然因果循環這種事還是存在的吧！

「小陽傘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我喜孜孜地笑著問。

胤陽揚起頑皮的笑容，好像藉機偷偷報復著連續幾天被語庭要脅的焦慮感。

「那當然，我對我的創意是很負責任的。雨停了，在太陽旁邊當然只能有小陽傘陪囉！」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甘拜下風的笑聲。

「那，紫藤花的花語到底是什麼？」言歸正傳，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你們兄弟之間心有靈犀的秘密。

「這個嘛……哥。」胤陽朝你眨了一下眼睛，將替我解答的工作交還給你。

你微微一笑，輕柔的語調融入夏日的氣味：「花語就是……」

──為妳執著，最幸福的時刻。

──【番外四】續語，良緣 / 完

小海星們，新年快樂！

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擁有各種小確幸，開開心心^________^

今年Starfish受大家關照了，謝謝你們，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註：圖片取自網路，如有侵權請留言通知取下。謝謝！

這是胤陽擔任社長期間攝影社舉辦的最後一次展覽。有別於往年只將攝影作品放在禮堂展出，今年展場擴大規模，跳脫了既定的界限，將護貝過的攝影作品在校園各處或貼或掛，完全體現出主辦人自由無羈的真性情。

胤陽一早就出門了，既沒有告訴我們他的作品分佈在哪些區域，也沒有和我們約定碰面的時間，似是無心又像有意的讓我們認真觀賞沿途每張相片，無論是不是出自他的雙手。

「哇，這個好棒喔！」我望著走廊上精心打造的展區大感驚嘆。只見兩根柱子之間用白色的漁網銜接，一側還懸吊著一個船錨形狀的美工品，幾張夕陽西下和釣客拋竿的相片懸掛在網眼上，儼然就是用相機捕撈上岸的豐富漁獲。

「胤南你看，這張是胤陽拍的吧？」指向其中一張色調渾厚的相片，我拉著你問。

那是一張漁船正要離港，船尾亮起濛濛燈光的日落之作，孤寂的氛圍掌握得恰到好處。

「嗯，是胤陽拍的沒錯，右下角有他的署名。」

「啊，真的耶！」Sean，金色筆劃在相片角落書寫而過，雖然不甚起眼，卻意外地相當流暢。「剛才完全沒發現，想不到會是這麼低調的風格。」

「可是妳還沒看名字就知道這是他拍的了。」你用一種自嘆弗如的語氣說道。

「其實也不算知道啦，只是感覺對了。」

「什麼感覺？」你露出訝異的表情，好像我要給你二次打擊似的。

「你想到哪去了？當然是說相片傳達給我的感覺啊。」微笑挽住你的手，一不小心就把你當成害怕失寵的小孩安撫了。沒辦法，昨夜與你深談之後我才知道，即使是歷練比我們豐富的你，也有害怕受到冷落的時候，只是你習慣隱藏那樣的情緒，才會讓我們理所當然的以為你從不介意我們在你缺席時仍能積極尋求一種生活平衡，以為這是我們體諒你忙碌的善意。

似是意識到自己衝動的疑慮太過孩子氣，你氣餒的吁出一口長氣。

但這份衝動於我而言是直率而不容許被嘲笑的，因為那是專屬於我的，你最真實的一面。於是我若無其事地接續剛才的話題：「雖然這樣形容可能有點難懂，可是有些畫面光靠好的攝影技巧是無法成像的。」

抬起頭看看其他相片，明明光線和角度也都抓得不錯，可是就是沒有一張像胤陽拍的一樣，讓我發自內心想要走入他所取的景，揣摩當時按下快門的激動。

「聽起來很深奧。妳是指創作理念那類的東西吧？」你似懂非懂地重新審視相片，我欣賞著你認真思考的神情，默默替胤陽感到開心。

「創作理念是很重要的部分，不過能不能引起共鳴，還是要看人的頻率相不相近。」

「頻率啊……」你的眼神經過一番沉澱，漸漸恢復了平靜。「這讓我想起一件事。胤陽他曾經跟我聊過，拍照也有三位一體。」

「三位一體？啊，我好像聽我朋友說過，是感光度、光圈還有……快門，對吧？」

你還沒回答，一個機械式的聲音逕自闖入我們開的對話框：「嗶嗶──答錯囉！」

我們同時回頭，只見聲音的主人笑容燦爛，就像一朵永遠面朝陽光的向日葵，活力充沛。

「哥，你還記得是什麼嗎？」

你直視著弟弟滿懷期待的眼眸，振奮精神的能量在體內悄悄復甦，而那股能量匯集成一道牽絆，緊緊連繫著你和你所看重的一切。

「鏡頭、眼睛，還有心，我沒說錯吧？」

「哈，完全正確！沒想到那麼久以前說的話你到現在還記得，哥，我真是太感動了！」胤陽把雙手插進短褲口袋，迎著夏日早晨的薰風，愉悅地笑彎了雙眼。「怎麼樣，語恩姐，這樣的三位一體和妳的頻率夠相近嗎？」

「呵呵，虧你想得出這種平易近人的理論，這次我就捧個場稱讚你一下吧！」

老實說，他那與眾不同的論點深得我心，雖然乍聽之下不是很專業，但確實掌握了某種要領。胤陽一定也明白，一旦喜歡攝影的初衷被追求卓越的心態所淹沒，他就再也無法拍出動人的好相片了，屆時即使旁人欣賞他的作品，他也不見得能認同被吹捧的自己。

用心探索的執著才是發揮才能的先決條件，這一點無論身在哪個領域都是一樣的。

「雖然才剛開始參觀，可是我很喜歡你在開放式空間展出的設計概念和作品，做得好。」

「謝啦，有妳這樣說，我覺得這次成果展已經成功一半了。」他笑著接受我發自內心的讚美，昨晚心浮氣躁的模樣不知何時已不復見。

「對了，哥，你還沒帶語恩姐到花架大道看過吧？」

「嗯，還沒。」

「那你們去那裡等我一下，我要先去校門口接一個人，待會再過去找你們。」

「專心的去招呼你的朋友吧！不用顧慮我們了，這裡我也不是不熟，後面我跟語恩可以自己逛沒關係。」

「對啊，今天你可是主辦人耶！沒空的話就不用勉強跑來找我們了，忙你的吧！」

「那可不行，你們都是我親自邀請來的VIP，我會好好善盡地主之誼的。而且我已經跟我要去接的那個人約定好了，今天要找你們兩個一起吃午餐。」

「咦？對方是我們認識的人嗎？」我和你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胤陽神秘一笑，沒有正面答覆我們，只是一逕催促我們快去花架大道等著。

南風徐徐拂動茂盛的草木枝葉，捎來陣陣雨過天青的氣味。季節遞嬗，不知不覺又回到我們相遇的仲夏。

坐在籃球場旁觀戰，你和胤陽無視對手的強勢阻擋，憑藉著良好的運球基礎和高超的投籃準度不斷快攻得分，場燈會聚光似的，拉長了你們兄弟倆的身影，緊緊抓住場邊的每道目光。就連牽著小狗出門散步的路人都特地停下腳步看你們在場上大展身手，欣賞你們精湛的球技。

「哥！」胤陽對面前的敵人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把球往後拋。

你不知何時抵達那個定點的，順利接到球後奮力一躍，立刻就讓炫黑色的籃球再度脫手。不需精算，射程最遠的四十五度拋射角透過你身體的自然反應完美呈現。

「唰！」

「哇！是空心球！」百聽不厭的進籃聲令我忘情吶喊，你和胤陽擊掌後同時轉頭，朝我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

我馬上豎起大拇指。心臟再度跟隨籃球碰地的韻律跳動，雖然每個星期我都會跟來看你們打球，卻沒有一次覺得無聊或煩膩，尤其是你們帥氣上籃的瞬間，一出手就勢在必得的氣勢總讓我看得出神。無論對手實力強弱，你們始終享受打球的過程，享受彼此合作無間的默契。

要我當你們兄弟倆最忠實的粉絲，我榮幸之至。

§

結束兩個小時的籃球時間，我們在橫跨河堤公園的舊鐵橋下散步。斑駁的橋身在夜色中隱沒，彷彿可以延伸到無窮遠處，銜接遠在異鄉的另一座城市。那裡現在正值明亮的早晨。

「剛才最後那球好厲害，是你們本來就套好招的嗎？」一邊啜飲著剛買的運動飲料，一邊回想剛才一氣呵成的傳球射籃，我還處在亢奮期。

「套招？語恩姐，妳太小看我哥囉！」胤陽將球袋掛上肩膀，輕描淡寫地說：「其實那球我是亂丟的。」

「真的假的？」我驚訝地望向另一側，你聳聳肩，好像這件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當然啦，我哥也是亂接不小心接到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那麼淡定的理由……我二話不說立刻賞給胤陽一記手刀。

真是的，老是喜歡亂唬我，偏偏我就是記不住教訓，每次都對他的玩笑話信以為真。

「哈哈，不要生氣啦！」他開懷大笑，對這種程度的小處罰感覺不痛不癢，連閃躲都嫌麻煩。「畢竟我哥也只有在妳看他打球的時候才會這麼賣力的去追我的失控球嘛，對吧？哥。」

不爭氣地，這番話令我雀躍不已。忍不住順著胤陽玩味十足的眼神瞥向你，你似乎覺察了我被取悅的好心情，於是逆來順受地接受調侃，在他面前牽起我的手，落落大方地笑道：「等到哪天你也想在某人面前力求表現的時候，我會連本帶利把你嘲笑我的份笑回來，要做好心理準備啊，丁胤陽。」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比出一個瞄準籃框的手勢，胤陽的眼睛裡映著一輪明月，閃閃發光的，好像你說的那一天已經指日可待。

「欸，這句話有點可疑哦！該不會你瞞著我們偷偷交女朋友了吧？」總覺得他的回覆欲蓋彌彰，好像不太單純。

「這個嘛……現在還很難說。」胤陽回過頭來莞爾一笑，並沒有完全否定。

「還很難說的意思就是有喜歡的對象了？」我沒料到他會給我這種答案，但他一向坦然無畏的眼神卻罕見地透露出幾許迷離。

「先別管那個啦，欸，語恩姐，妳覺得我有機會考上C大電機嗎？」

「C大電機？」話題跳躍得有點唐突。我和你不約而同望向彼此，可是交換到的不是謎底，而是更深的疑惑。「你不是想要離開家去遠一點的地方念大學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妳先回答我嘛，妳覺得我有機會考上嗎？」

「嗯……你全力以赴的話當然有機會啊，不過電機系不好考，真的想以那裡為目標的話就要比現在花更多心思在課業上才行。」

「那當然！」他忽然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妳放心，看在妳對我這麼有信心的份上，這次社團成果展結束之後，我會徹底執行妳幫我擬訂的讀書計劃，絕對會比現在更用功的。」

「咦？」信誓旦旦的宣言來得莫名其妙，我還沒釐清頭緒，他逕自拋下我們兩個人跑開。

「胤陽？」

「明天的成果展你們兩個一定要一起來看哦！我要先回家洗澡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去學校佈置會場，你們兩個就慢慢散步約會吧！晚安！」

「咦，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胤陽！」

「語恩！」你拉住我，搖搖頭要我別追了。

「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不想讓我們知道？情緒起伏好大……」我不安地皺起眉頭。

「沒事的。」你捏捏我的手，用氣定神閒的微笑化解我的憂慮。「剛才他在場上亂丟球的時候還比較需要擔心呢！現在這樣我倒是覺得好多了。」

「是這樣嗎？」

「嗯，看樣子這次應該是想通自己要什麼了吧！他就是這樣，每次只要有煩惱就會在球場上橫衝直撞，可是打完球之後又會自己豁然開朗，重新振作，完全不用替他擔心。」你凝望著草地上漸漸遠去的背影輕嘆，好像有一份失落感悄悄跟著他的依賴一起剝落了。

看穿你淡淡的感傷，我拉著你到河堤邊的草坡並肩落坐，將你縹緲的目光拉回來，轉移到波光粼粼的深色河面上。

「把弟弟訓練得獨立了，反而覺得很寂寞吧？」我解讀著你略顯複雜的表情。

「嗯，突然有點想念小時候的他。」你輕輕頷首，出乎意料承認得很坦率。「尤其是他纏著我叫我教他打籃球的那陣子。我還記得他那時候是因為喜歡班上一個比他高的女生，所以拚了命的想長高呢！」沉浸在兒時回憶裡，你不自覺揚起嘴角。

「所以他變得這麼會打籃球都是那個女生的功勞囉？」

「咳，是我教導有方。」你立刻予以糾正，認真的表情逗得我忍俊不住。

「幹嘛跟一個小女孩計較？你這個教練心胸很狹窄喔！」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自己是心胸狹窄的人啊。」你搓揉著披在頭上的毛巾，視線困在固有的角度範圍內，輕嘆的口吻聽來有些無奈。「不管是對妳還是對胤陽，只要是我重視的人，我一直都是既貪心又霸道的，想成為你們心目中最優先需要的存在。」

我靜下來望著你，想不到你會這麼直白地說出真心話。

「雖然很幼稚，但我應該隱藏得很好吧？這份想把你們完全獨佔的私心。」

「笨蛋。」難得看你露出懷疑自己的傻樣子，我忍不住轉頭偷親你一下。

「我敢說你一定藏得沒有我好。」避開羞怯的視線交會，這是我當下想到唯一能夠馬上讓你打起精神的辦法。

果然，你笑了，而且笑得很溫柔，很幸福。在我額上淺淺一吻，你默默把手繞過我身後，覆住我像蝸牛殼般圈起的拳頭，讓我靠著你的肩膀，獨享對你撒嬌的權利。

「現在想想，小時候他對我還真是完全沒有秘密，而且我說什麼他都會相信。」

反掌緊扣你的手指，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體會。因為早在語庭第一次笑著向北上離家的我說再見時，我就有過類似的感觸，好像有什麼東西落進歲月的洪流中悄悄流逝了，變質了。

我知道，總有一天他們都會跟我們一樣長大成人，而我們終將不再是他們緊緊追隨的偶像，這是無法改變的定律。

「可是你還是比較喜歡現在的胤陽吧？」

你露出微笑，耳垂上的金屬飾品綻放出柔和的星芒，照亮我的眼眸。

然後我聽見一個單純卻美好的答案。

──那當然。

小海星們晚安，雖然百慕達已經完結一陣子，但Starfish還是忍不住手癢寫了一篇番外。

祝大家平安夜快樂^____^

歷時九個多月，十萬多字的《百慕達，三角》終於告一段落。

薄暮從圍牆上斜映而下，縷縷金光絆住兩人的足踝，還有腳踏車緩慢轉動的輪軸。

抵達後門時，正是大家離校的顛峰時間，不少人看見丁胤陽和胡可沁並肩同行，紛紛投以關注的目光，甚至連教官都多瞅了兩人一眼。

「難得教官今天沒有抓我違規，還真是託妳的福。」遠離鐵柵門好一段距離，胤陽才抽下鬆開的深色領帶扔進車籃子裡，悠長地吁出一口氣。

從開學到現在不曉得因為服儀問題被教官和糾察隊攔下來幾次了，但他就是討厭被第一顆釦子束縛住的感覺，寧可被教官逼著坐在教官室裡縫釦子，也要享有不受拘束的幾天悠哉。

胡可沁飛快地移開視線。迎風微敞的白色衣領體現出他率性不羈的個性，明明都是直條紋的制服襯衫，穿在丁胤陽身上卻比同齡的男生都多了一點成熟的氣息，讓人不多留意都難。

「對了，妳怎麼會突然跑來找我？」丁胤陽驟然問道。

「哦，其實我是奉了小梅老師的旨意來抓你回補習班上課的。」經他提醒，她才想起自己寫在紙條裡的內容為何。「你已經缺了好幾堂課了，再不來上課之後進度會趕不上。」

「梅子姐叫妳來抓我？」胤陽聞言不禁失笑。「她有沒有這麼想我啊？我明明上個月就已經告訴她我媽幫我請家教了啊！」

「你請家教了？」胡可沁訝異地瞠圓了杏眸，隱隱約約，一股難言的失落感翻湧而上。「為什麼？你……」

「丁胤陽！」一聲魄力十足的怒喊打斷未完的問話，可沁和他同時轉向來者，只見一幫熟面孔硬生生地擋住去路，除了率眾之人面露兇光，其他人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表情。

「阿勳學長？」可沁擰起眉心，顯然對這個人的不請自來和粗魯的口氣感到不悅。

「嗨！你也是來找我去補習班的嗎？學長。」丁胤陽心裡有譜似的瞥了胡可沁一眼，對於近日甚囂塵上的花邊新聞他雖然總是左耳進右耳出，但還不至於落到全然無知的地步。看來，這次以脾氣火爆聞名的籃球隊長是衝著這女孩來的吧？

「我警告你，不要跟我嘻皮笑臉的，我不吃你那套！」何承勳臉色一沉，光是看到可沁和他走在一起，都足以在他心頭掀起漫天滾滾的沙塵，望而生厭。

「跟我回學校比一場！現在！」

「改天吧！不好意思，聽說今天補習班沒放假。對吧？」胤陽朝著身旁的女孩莞爾一笑，何承勳太陽穴上的青筋悄然浮動，看得校籃隊員們心驚膽顫。

「丁胤陽，你怕了是不是？」

「是啊，我怕重要的約會行程被打亂。」胤陽拍拍腳踏車後座，並向可沁使了個眼色，此話一出霎時驚動了在場所有人，包括臨時獲邀上座的女主角。

飄浮的思緒悠然神往，直達那雙暗示意味濃厚的黑眸底處。本來只是想藉著跟他一起上補習班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想不到結果會演變成變相的英雄救美，讓她對這個陽光男孩的好感程度大大提升。於是她抱著沉甸甸的書包，不假思索便側身坐上後座。

何承勳壓抑不住妒火，等不及丁胤陽跨上腳踏車便衝上前去揪起他的衣襟。

「阿勳！快住手！」幾名隊員見矛頭不對，紛紛圍上來勸架。

胡可沁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不知所措，胤陽緊握著把手穩住車身，卻完全沒有因此動搖。

路上學生來來往往，大家全都視而不見的加速走開，因為此地瀰漫的火藥味已經濃烈到了嗆鼻的地步，就怕稍作逗留也會遭受波及。

「阿勳，有什麼話好好說，可沁在這裡看著你呢！」

「是啊，隊長，你冷靜一點，放開他吧！」

何承勳瞥了一眼備受驚嚇的女孩，旺盛的怒焰卻無法因此澆熄。

「重要約會……你以為你是她的誰啊！」何承勳抓著胤陽用力咆哮，就連試圖阻攔他的人們耳朵都痛了，但不知怎地，站在第一線面對他的人卻神態自若。約莫是平日在家常常領教媽媽怒吼功的緣故。

「那學長呢？學長是她的什麼人嗎？」胤陽故意挑釁似的挑眉諷問，何承勳忍無可忍，握起拳頭眼看著就要掄過去。

「丁胤陽！」就在胡可沁要放聲尖叫的當下，對面突然傳來一聲悅耳卻稍顯急切的呼喊，適時暫停了一觸即發的肢體衝突。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時刻被來人吸引過去，只見一名穿著淺色T恤外搭牛仔吊帶褲的女孩一臉驚慌，避開呼嘯而過的汽車快步橫越馬路。

「嘩！那是誰啊？沒穿制服，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笨蛋，看也知道不是啊！不過她長得還滿可愛的耶……」

「啊！她往這裡走過來了！」

「廢話！她都叫出丁胤陽的名字了。」

「哎，學長，你們可別對她動歪腦筋喔！」胤陽趁著眾人發愣的空隙按下眼前威脅性極高的拳頭，若有所思地望著神色匆忙的女孩微笑：「她已經名花有主了。」

「名花有主……」聽見這四個敏感的關鍵字，胡可沁忍不住出聲。「丁胤陽，你說的重要約會，對象該不會是她吧？」

「嗯哼，是啊。」胤陽朝著直往自己走來的女孩比出問候手勢，胡可沁心頭一涼，剛才的喜悅頓時全消。

「那……我就不耽誤你們約會的時間了，你不用送我去補習班，我自己去就好。」

「啊！可沁！」見她突然頭也不回地跑開，何承勳顧不得蓄勢待發的前哨戰正要開打，立刻鬆開胤陽的衣領轉身追去。胤陽微微發怔，本來還想介紹她跟這個穿著吊帶褲的「外校女孩」認識呢，不曉得她怎麼了。

至於其他剩下的校籃隊員，眼看著帶頭的人都跑了，搔頭的搔頭，呆立的呆立，個個都是萬般無奈的模樣。

「呼，那個女生是誰啊？」我氣喘吁吁地看著那兩個一看到我就跑的高中生，對於這裡瞬間形成又瞬間瓦解的緊張氣氛一頭霧水。

「喔，她是我之前的補習班同學啦，大概是趕時間所以先走了吧！」

胤陽隨意敷衍幾句，看來並沒有想要追上那個女孩的意思，對這件事冷淡的有點不尋常，反倒是一旁那幾個群龍無首的男孩，一個比一個還熱心為我解說剛才發生的一切。

♠

看來胤陽在學校裡的高人氣不是說著玩的，今天總算親眼見識到了。回頭看看當事人，托著下巴一臉百無聊賴的模樣，還真是淡定到了高人境界，一點也不像是在學校裡大出風頭的風雲人物。

也許有些引人注目的特質是與生俱來的吧！我不禁在心裡偷偷嘆氣，世界從來就不公平。

「對了，學姐，妳應該不是丁胤陽的女朋友吧？」聊了一陣子，突然有人問道。

「咦？」眨了眨眼睛，我忍不住被他們的臆測逗笑。「當然不是啊，他對我來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朋友耶。」

「喂喂喂，語恩姐，妳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我哪裡像是還沒長大的小朋友啊？」一聽到是在講他壞話，胤陽立刻回神，氣呼呼的一邊咕噥著一邊把腳踏車滑到我身旁，站得直挺挺的像個衛兵似的。「妳看，我至少比妳高十五公分，肩膀給妳靠剛剛好！」

「呵，我本來就是來投靠你的啊！你可以載我回家嗎？」

「拜託，等妳這句話很久了。」為了強調自己的身高優勢，他拍拍我的頭，仿若用鄰家大哥哥的口氣在哄小女孩，簡而言之，還是一樣沒大沒小。「快上車吧！我等不及要吃妳親手做的晚餐了。」

我微微一笑，今天丁媽媽必須參加公司應酬，所以我自告奮勇攬下煮晚餐的重責大任，這一趟會碰運氣到這裡來找胤陽，就是為了先帶餐前點心填填他無底洞般的胃口。

「來吧！這是車資。」站上腳踏車後輪裝置的火箭筒，我從袋子裡拎出一個剛出爐的甜甜圈，在出發前先塞住他嗷嗷待哺的嘴巴。

「那我們先走囉！」回頭向那群校籃隊員們道別，只見他們每個人都張目結舌地瞅著我們，好像這是一幅極度不合理的電影場景。

「學姐，妳是丁胤陽的姐姐嗎？」

「不是啊。」我愣了下。

「可是你……你們同居？」

「啊？」我頓時明白他們誤會了什麼，但在我解釋之前，胤陽已經替我作答。

「那是因為她除了家教以外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身分。」胤陽朝他們投以一個炫耀的眼神。「學長，別說我沒提醒你們，再繼續搭訕她的話，小心哪天籃球隊的超強前輩回來把你們抓去作特訓哦！」

「另外一個重要身分？不是說不是情侶嗎……」大夥兒還沒搞清楚狀況，胤陽已經踩下踏板，愜意地帶著我踏上歸途。

「胤陽，你幹嘛不跟他們把話講清楚？」

「不清楚嗎？那好吧……」狡黠一笑，他回過頭。「學長！她是我未來的嫂嫂！」

「丁胤陽！」被他這樣一喊，我差點沒從腳踏車上摔下來。

「怎麼樣？夠簡潔有力吧？」

「路上的人全都聽到了啦！很丟臉耶！」我羞紅了臉，忍不住搥了他一拳。

「呵呵，是妳叫我講清楚的啊！」他含糊不清地一邊咬食一邊笑鬧。「對了，妳是怕晚餐煮失敗所以才買甜甜圈給我事前補救嗎？」

完美的平衡感讓他單手騎車也能騎得穩妥，站在他身後迎著徐徐晚風，我抓緊他的肩膀，作出最簡單的反擊：「才不是呢！買甜甜圈給你吃是因為晚上我要煮很苦很苦的苦瓜湯。」

「啊？別這麼小氣啦！我還沒稱讚妳今天穿這樣很可愛耶！」

「來不及了！」聽他求饒，我在他背後偷偷揚起嘴角。

其實，他愛吃的菜我都買齊了，唯獨苦瓜我沒買下當作籌碼。

因為我知道，晚歸的某個人也討厭吃苦瓜。

──【番外二】暖陽，戲籃 / 完

「二班──加油！丁胤陽──加油！」

「五班──加油！羅士凱──加油！」

裁判尚未鳴哨，球場外圍的戰況已經比場內還要激烈。

班際籃球賽由二班和五班拉開序幕，儼然就是學生會為了炒熱比賽氣氛才刻意安排的宿敵對決，只見兩班人馬各據一方，扯破喉嚨吶喊著自家隊長的名字，幾乎要掀翻了體育館的屋頂。

場中央的兩個人在這所高中叱吒風雲，有趣的是，他們其中一個人隸屬於市內遠近馳名的游泳校隊，另一個人則是動靜咸宜的攝影社社長。

──對於籃球，均非本業。

站在記分板旁的校籃隊長何承勳雙手環胸，悻悻然地注視著場上兩名人氣旺到不像話的學弟，場外加油團陣容堅強，但聽著振奮人心的加油聲，卻只讓他感覺顏面掃地。

就連校籃比賽都難以見到這種萬眾矚目的盛況！教練假借幫忙計分之名徵召所有校隊成員到場，目的根本再明顯不過。

他要他們好好觀摩，看這兩個籃球隊延攬許久卻始終鎩羽而歸的強將如何以球炫技。

就連好不容易請來擔任球隊經理的可沁都興高采烈地混在二班女生堆裡幫丁胤陽加油，雖然二班穿的球衣是黑色，但那傢伙實在刺眼極了。

嗶──！

哨聲鳴響，裁判將球上拋，場中央蓄勢待發的兩人同時跳起，互不相讓地奮力撥球。

結果由羅士凱搶得先機，五班的加油團立刻拍手叫好。

丁胤陽從容走上洗球位置，專注地放低重心，按著腳上全新的白色護膝，隱約揚起一抹氣宇軒昂的笑容，求勝的心情絲毫不被跳球失利的開始影響。

無論如何都要贏得勝利，傳給哥哥捷報。

緊盯著眼前難纏的敵手，他的眼神漸趨銳利，像在空中盤旋，鎖定獵物的飛鷹。

♠

雙方你來我往，實力相當的表現增加了比賽的可看性，負責吹判的體育老師十分謹慎，跟著兩邊攻守交替不斷移動腳步改變視角，就怕一時誤判會引發眾怒。

隨著比賽進行到第三節尾聲，聚集在體育館裡的觀眾也愈來愈多，加油聲此起彼落，兩班的聲勢源源不絕地膨脹著。

乓噹！

「啊！好可惜沒進……」看著彈開的球，場外二班的支持者全都發出扼腕的嘆息。

「還早！」擔任校籃球經的胡可沁盯著場上迅速跑位的黑影目不轉睛，充滿信心地圈口大喊：「丁胤陽！加油！」

說時遲那時快，丁胤陽搶下甫被對方接住的籃球，所有人都還來不及反應，他已連續閃身越過兩名敵人，動作流暢地上籃得分。

剛才還垂頭喪氣的二班加油團立刻用力鼓掌歡呼，幾個候補球員更是欣喜若狂地吹起口哨，就連對面的五班同學也都露出錯愕的表情，陷入一片譁然。羅士凱搓搓鼻子，看了正和隊友擊掌吆喝的丁胤陽一眼，忍不住欽嘆。

面對這個爆發力十足的勁敵，還真是一刻都不得大意。

不過，好過癮。

胤陽回頭和他相視一笑，似乎也很樂於和他交手。他們之間只有明爭，沒有暗鬥，當然也沒有輕蔑的挑釁，這是一場不可多得的好比賽。

「學長，羅士凱一次只能參加一個校隊就算了，為什麼丁胤陽那傢伙不加入籃球隊啊？」

「對啊，他明明打得比我們還好，只要加入球隊立刻就是正式球員了耶！」

「欸，教練不是也私底下找過他幾次嗎？那小子會不會是看不起我們所以才不來啊？」

幾名校隊球員在何承勳背後竊竊私語，聽得他心裡愈來愈不是滋味。

丁胤陽是看不起他們，還是根本就看不起他這個隊長？

「我聽說可沁對他很有興趣，說不定派可沁去就有機會……」

「你們聊夠了沒？給我安靜看比賽！」

「嗶──」裁判吹響第三節結束的哨音，大夥兒同時識時務地閉上嘴。

還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啊……他們瞪了說錯話的菜鳥學弟一眼。隊長何承勳喜歡球經胡可沁這件事早就已經不是秘密，只是頻獻殷勤的追求行動始終沒有讓這段愛情修成正果，加上對可沁有意思的人那麼多，她的目光根本從來不曾停留在陽剛味十足的何承勳身上，也難怪他心情會這麼苦悶了。

「丁胤陽！」清脆的叫喚聲忽從休息區傳來，剛把發條上緊的校隊球員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正視眼前正在氣頭上的隊長。

因為那名眉清目秀，笑容甜美的漂亮女孩正和丁胤陽有說有笑。

遠遠看去簡直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天生絕配。

♠

終場，二班以兩分的微小差距獲得勝利。

兩班握手下場的那一刻，胡可沁在眾目睽睽之下塞了一張紙條到胤陽手裡。

「恭喜你，贏得漂亮！」拋下一句話，她立刻旋身跑離人群，留下身後鋪天蓋地的起鬨聲。

嫣紅的臉蛋像熟透的蘋果，可惜並未砸出屬於丁胤陽的萬有引力定律。他微蹙著眉，在一群朋友的簇擁下拆開字條，只見一行和胡可沁本人一樣清麗好看的字跡寫道：「放學後在後門口不見不散。」

引人遐想的邀約讓丁胤陽被接連撞了幾下手臂。

「欸，阿陽，不錯喔！才打完第一場比賽就有豔遇，等賽程全部結束，搞不好你的抽屜裡會塞滿情書和巧克力。」

「我看會先引發一場女性同胞的戰爭吧！腥風血雨啊……」另一人訕訕然地瞇起本就不大的單眼皮眼睛，搖頭。「丁胤陽，你造了業障。」

「拜託，這種業障才不嫌多好不好！欸，阿陽，到時候分幾顆巧克力給我，嗯？」

「有巧克力？算我一份！」

「已經有女朋友的人拜託不要來瓜分市場，要吃巧克力叫你家小美樂蒂買給你啦！」

大夥兒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成一團，殊不知被拿來說嘴的女性同胞們早已漸漸散離球場，一副懶得繼續聽下去的表情。

「欸，夠了吧你們，巧克力能填飽肚子嗎？」胤陽將毛巾甩上肩膀，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並將紙條摺好放進口袋。「走啦！去福利社，我想買吃的，快餓死了。」

「嘖！丁胤陽，你到底什麼時候要交女朋友啦？你不快點死會，我們很困擾耶！」二班的男生們見他闊步離開，紛紛追上他，勾著他的肩膀笑鬧揶揄，仍舊死纏爛打著。

畢竟這次要倒追他的人，可是從入校以來就人氣高居不下的氣質優等生胡可沁！丁胤陽這小子竟然還是一樣不為所動，實在太沒良心了。

目送二班一行人吵吵鬧鬧地走出體育館大門，留下來收拾記分台的何承勳雙拳緊握，眼光森冷，身旁的校隊成員們全都不敢吭聲，默默地將桌椅和記分板歸定位。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要是這時候再惹毛隊長，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很難過。

尤其是胡可沁無法到場幫忙計時計次的那些晨間練習時間。

『其實我是回來向飲料店老闆道謝的。』給了一句啟人疑竇的答覆之後，你正式落入栗子她們手裡了。

『布萊恩，妳先去旁邊等著，我們要好好瞭解一下案情。』接收到栗子的指示，呼拉入戲地扮演起協助偵查的角色，二話不說就把我隔離到玄關之外聽不見談話內容的邊疆地帶。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無奈之餘，我踢著孤單的步伐走出校舍，一邊啜飲你買的梅子綠，一邊等你被無罪釋放。

坐在升旗台上，空曠的操場不時吹來陣陣寒風，大概是因為靠近河岸的緣故，學校裡的落葉總是不太安份，喜歡四處飛舞，我想起從前總得拿著掃把埋頭苦幹的星期一早晨，好像大大小小的考試和作業就是那堆掃也掃不完的落葉，惹人心煩意亂又不得不著手清理。

仰起頭，旗竿頂端空無一物，青天白日滿地紅出現在生命裡的頻率，從過去的一星期兩次，直到現在變成一學期一次，未來，大概就只剩下一年一次的國慶日會好好唱完整首國歌了吧！

「真的，好想搭著時光機回去喔！」過了一陣子，樂樂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我身後出沒，發出莫名的感嘆。「回去還有大家在的三年六班。」

「可是這樣妳就遇不到頑皮豹了耶。」我試著化解她的小感傷。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回到過去那三年，捕捉一些失落的記憶呢？六班是個包容力極強的大團體，即使是安靜不多話的人也不會被其他人遺棄，我就是其中一個。

沒有像圈圈或栗子這樣熱心班級事務又能凝聚班上向心力的核心人物在，我想這個班可能只會淪為大家上考場拚搏前的訓武場，忙著披荊斬棘，結果錯失掉可以結交摯友的良機。

是短視，是盲目，我總認為生命中值得追尋的不只是功利，然而迫於時勢，我們卻不得不專心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忽略身旁還有一群共體時艱的「美人」。幸好，六班有很濃厚的人情味，互助的當下雖然費力，卻好像也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們的青春不能窮得只剩教科書。

「頑皮豹去夾娃娃機夾就有了啊，不值錢。」樂樂不屑一顧地說。

「他聽到的話會躲在夾娃娃機的角落哭喔！」我望著樂樂噘起嘴的逗趣模樣忍俊不住。

「讓他哭沒關係，我有妳們幾個就好了。」樂樂嘻嘻一笑，挽著我的手臂跟著在升旗台邊坐下。「不過，語恩妳變了很多呢！」

「我變了？」

「是啊，變得比較開朗，比較會依賴人了。」

依賴？「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才不是！」她捏捏我起皺摺的眉心。「過去老是彎起手臂讓我們挽著的妳，總算也有讓妳願意主動依賴的人，而且還是一個那麼溫柔又有肩膀的人，我覺得很好，而且好極了。」

她的強調語氣讓我感覺心被填得好滿，溫柔又有肩膀……看樣子，你獲得她們認可了吧！還讓我也連著獲得認可了。

「語恩，妳要幸福喔！」看見你從玄關走出來了，樂樂轉過身來用力抱了我一下。「因為妳是很棒的女生，值得被那麼好的人喜歡，就像我們也都一直喜歡妳默默付出的好一樣。」

「我……」妳們，是這樣看待我的嗎？一直以為我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前來挽住我手的女孩們，只是善良的看不慣我的寂寞才那麼做。原來，我也是被依賴著的人。

「不要太感動喔！別忘了那三年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樂樂拍拍我的肩膀，像是讀出了我的內心獨白一樣笑得很故意。「快，去牢牢抓住沒從這裡畢業就不會遇見的那個人吧！還有，後天是同學會，這次妳要是再不來，我會和圈圈她們一起把妳的戀愛故事說給大家聽哦！」

「哪有什麼故事好講啦……」我望向逐步接近的你，臉頰不禁泛起柔和的彤暈。

「哪沒有？妳男朋友說他今天還有故事要告訴妳呢！」

她的話音一落，你暖洋洋的微笑隨即揚起一陣清風，颳起我曾抱怨著清掃不完的落葉，散落在複雜交錯的樹根之間，於是我告別樂樂，跳下升旗台快步跑向你。

挽住你為我勾起的臂彎。

ღ

「剛才栗子她們有沒有為難你啊？」與你相偕於河岸的人行步道漫步，你側背著我的包包，就像高中時代最常在火車站附近見到的場景，笨重的紅書包總會掛在女孩身旁那人肩上，有些人看起來很體貼，有些人看起來則逞強地令人忍不住偷偷發笑。

但，那份關照女朋友的心情都是可愛而備受讚揚的。

「我只能說，妳擁有一群很愛護妳的好朋友。」你聳聳肩，對剛才被一群娘子軍「關照」的過程僅以一笑帶過，約莫是約談結束之後還被下了封口令吧！我暗忖。

「嗯……那樂樂說你要告訴我的故事，那是什麼？」

「哦，妳不知道嗎？我之所以要來這裡的原因，還有跑去向飲料店老闆道謝的原因。」你停下腳步，露出一抹我應該要理解含意的微笑。我搖搖頭，挫敗感好強烈。

但你似乎對我遲鈍的反應不怎麼意外，揉揉我的髮絲，笑意更深。

「今天我們走過的路，是悠悠朗棄暗投明的旅程。我要告訴妳的故事，就在我們腳下。」

腳下……看著河面上相映成趣的茵綠樹影和粼粼波光，我突然想到關於我們之間緣分的起源，還有好多待解的謎團。「難怪你會說找我來這裡的企圖不單純，原來這是一趟尋根之旅嗎？」

「意義還滿相近的。」你微笑指向不遠處的一張長椅。「我們去那裡坐著休息一下吧！」

ღ

「這裡也是悠悠朗坐過的位置嗎？」

「嗯，撿到筆記本之後悠悠朗坐在這裡，第一次仔細閱讀千煦寫的信。」你仰起面孔闔起眼皮，從葉隙間穿過的金色陽光編織著那一年的奇異靈感，繡縫起一片色彩斑斕的回憶拼布，在你腦海裡漸漸成形。

我倚著你的肩膀，預感你即將要娓娓道來我一直沒機會深究的過去。攸關人生轉捩點的那段過去。

為什麼住在北部的你會在南方的城市裡撿到我的幸運草日記本？為什麼叛逆的你會有興趣看完那一封又一封旁人認為索然無味的書信？這些，我全都想知道。

「那天我在我爸那裡跟我媽大吵了一架。」

「因為你又蹺課嗎？」

「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哭。」

「你把丁媽媽氣哭了？」

「不……我想她是為我爸哭的。」你睜開眼睛，瞳眸中心因為沉浸於往事之中而顯得有些失焦。「她問我為什麼學壞了，為什麼不體恤爸爸努力工作的辛勞還要忤逆他，我告訴她，因為我恨我爸，他是傷我最深的人，根本沒有資格管束我。」

「結果我媽打了我一巴掌。」你揚起一抹微笑，像在回味頰上熱辣辣的手掌印，那叛逆的過往。「那是我有記憶以來，她打我最痛的一次，可是我沒有像頂撞我爸一樣頂撞她，我只是很生氣，我氣她的委曲求全，氣她為了我爸打我，所以那天我連家門鑰匙也沒拿就離家出走了。」

「你很心疼丁媽媽對吧？」

「是心痛，那時候的我想保護她卻辦不到。」你握住我的手，像是終於握住了一個可以保護的對象一樣小心翼翼。「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開始懂我爸跟我媽之間的關係，大概……就像沒有我介入的妳和高徹行那樣。」

「胤南，你想太多了──」我頓時因為你的聯想亂了方寸。你用力捏捏急於解釋的我，要我聽你繼續說完。

「妳別緊張，我只是要妳知道，因為妳和高徹行的事，讓我懂了我爸媽之間沒有是非對錯的明確界線，旁人無法置喙，就算是小孩也沒有辦法永遠怪罪他們，只能尊重他們的決定。我雖然無法改變他們的一切，卻有了保護妳，帶妳離開前一段感情的能力和決心。不讓妳傷心難過，是我從我爸媽那裡學到最寶貴的一課。」

我默默聽著你的心路歷程，從零到有的愛情就像一棵樹漸漸茁壯，不再對路人卑躬屈膝，有了堅定的靈魂。種植這棵樹的肥料雖然苦澀，水裡的鹽分卻不算過量，我想，就是這樣不完美的地方才算是真正的豐饒。

「而且，我們的緣分真的很奇妙，妳知道嗎？那天我身上的錢剛好夠我搭車到高雄，我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買了來這裡的車票，就好像有人放了一塊磁鐵在這裡一樣，然後那本日記就躺在飲料店裡等著我。」

「傻瓜小悠，一塊磁鐵就能把你從那麼遠的地方吸到這裡來，你以為自己是鋼鐵人嗎？」我肩膀一垮，剛才一度以為你仍繫念著我和阿徹之間的事無法釋懷，一時還沒調勻呼吸。

「鋼鐵人啊……好像不錯。」撿起一片落在椅子上的黃葉子，你像個孩子一樣笑得單純而天真。「親愛的小恩，妳別忘了妳是磁北極，以後也要牢牢黏住我。」

「才不要。」我拿走那片葉子走到河岸邊緣，蹲下身子放進水裡任其漂流。水裡的倒影有我淺淺的微笑，還有你錯愕的神情。

「鋼鐵人太受歡迎了，我怕會被他的影迷擠出場。」任性放走了葉子，我站起身面向你。「一個梳野玩髮南的粉絲團已經給我很大壓力了，再來一個我怕我會打翻醋罈子害你不敢靠近。」

聞言，你會心一笑，趨前把我攬進懷裡，抱著我難掩寵溺。「那只好由我秉持著由南往N的精神，當妳專屬的磁南極牢牢黏住妳了。」

滿意頷首，我緊緊回抱住你，這份依賴就像樂樂說的一樣，好極了。

   ──【番外一】復刻，少年 / 完

不知不覺，我們都已經從高中，從人生中最義無反顧的年紀，畢業。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又不算短的時光，低頭抄寫幾行筆記，再昂首，就從粉筆和黑板的摩擦聲中消磨而逝。

太快了，快得我們來不及挽留，一晃眼，那群曾經站在排球場上團結一心的女孩們已經帶著笑容告別隊友各奔前程，但當年球場上耀眼的陽光，在我們離場後卻依舊燦爛。

空蕩蕩的校園雖然還很熟悉，卻靜悄悄的把過來人排拒在外了。坐在石階上的我只被賦予緬懷過往的權限，再也無法置身於十七歲那年，在球賽結束後和其他人聚攏在一起相擁而泣，用喜悅的淚水紀念得來不易的敗部復活。

才如此感嘆地想著，玄關突然被一陣嘈雜女聲充斥，驅逐了寂寞。奇妙的是，她們談話的內容與我幾分鐘前才細細品味的回憶相去不遠，都在討論某一年的班際排球賽，某個人是如何接下那關鍵的一球，某個人又是如何當機立斷地衝至網前用豪邁的氣勢壓倒最兇悍的對手。

我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回過頭，一群正值花漾年華的大女孩們和我對上眼。

這種感覺就像看著一起出嫁的姐妹們同時歸寧一樣，沉寂了一秒之後，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議的驚嘆，驚嘆十七歲的默契至今依舊，連返回母校的日子都不約而同選在同一天。

「布萊恩！」噢，這洋味十足的綽號，好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叫我了。

「很不夠意思耶妳，要來學校怎麼都不通知一聲！」班長圈圈氣呼呼地雙手插腰，甜美的聲音罵起人來依舊沒什麼魄力。

「布萊恩的名字不就是這樣來的嗎？怎麼約都不來啊，結果都偷偷出現。」總是跟在圈圈身邊的呼拉笑著數落我，我苦笑了一下，連忙解釋：「今天會回來是臨時起意的啦，因為我有個朋友說想來我以前念的學校走走，所以我才帶他來的。」

「那妳怎麼自己待在這裡？」

「噢，他說他要去買喝的，所以我……」

「欸，等等！妳那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怎、怎麼了嗎？」想起腳下踩的是專屬於女生的地盤，我有種不太妙的預感。「現在是假日，讓男生進校應該沒關係吧？」

「警衛伯伯應該是不會攔他啦，不過我們就不一定了。」過去對男生最感冒的栗子仍然留著一頭帥氣短髮，秉持著護花使者的精神，摩拳擦掌看起來不太好打發。

「那個……他不是對學妹有非份之想的人啦，妳們不要擔心。」

「哦──梁語恩妳有卦！」以前最喜歡抓我去福利社買零食的樂樂鼻子還是很靈，一下子就嗅出我的話裡藏有玄機。「快從實招來，是男朋友嗎？」

我面有難色地搔了搔臉頰，實在不太想說實話，怕話一出口她們就會化身為用辭犀利的狗仔，咄咄逼人地追著我問個沒完沒了。

「不說話就是默認囉？」圈圈一臉燦爛地望著我。「第一次看到布萊恩臉紅耶！好可愛。」

「我才沒有……」

「嘖嘖，這樣還沒有妳就是宿醉了啦！可惡，看來我們班又冒出一個採花賊了，我等一下一定要好好盤問那傢伙對妳做過什麼好事！」栗子忍不住捏了我的鼻子一下，像要拿著檯燈對你用刑逼供那般蠢蠢欲動，看得我都緊張了起來。

好巧不巧，你閒適自若地拎著兩杯飲料走進校門口，我才剛想揮手叫你逃遠一點，眼尖的呼拉已經指著你不顧形象地大叫出聲：「啊！是剛剛在對面飲料店遇到的野生高級品！」

大概是因為和玄關還有一段距離的緣故，你完全沒有看見我叫你先假裝不認識我的暗號，反而無視於大家驚奇的目光，維持一貫的從容步調，同時揚起你那無懈可擊的招牌微笑，一步一步走向這裡。

直到剩下三步之遙，所有人面面相覷，最後把視線落到我身上。

「真巧，妳們都是語恩的朋友吧？妳們好，我叫韓胤南。」你莞爾一笑，差點沒讓她們堅守的地盤地基下陷。

「不、不會吧……語恩，他就是妳男朋友？」樂樂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好像你是天外飛來的外星人一樣不可思議。「怎麼跟我家那隻頑皮豹等級差這麼多！太過份了啦！」

「姚予樂，妳男朋友走的是諧星路線吧？」呼拉哈哈大笑，「根本是不同攝影棚的人啊！」

「幹嘛這樣，頑皮豹也是有優點的好不好！」樂樂忍不住噘起嘴。

「嗯哼，頑皮豹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被其他女生盯上。」栗子突然正色把樂樂推到一邊，趨前一步瞇細眼睛，眼神轉趨銳利，針對你的樣子不太友善。

「你呢？應該有不少女生倒追你吧？」

「栗子……」我正欲上前阻止她用長滿銳刺的言語挑釁你，圈圈忽然拉著我退後，示意我安靜看著，這會兒就連樂樂也不敢出聲了，躲在我身旁，感覺氣氛頓時降到冰點，極度詭異。

「是不少。」你毫不諱言，此話一出四周頓時一片譁然。栗子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圈圈和樂樂倒抽一口氣的聲音近在耳邊，我不禁又為你捏了把冷汗。

「但是我追的女生只有一個。」越過栗子，你望向我，完全沒被這排場嚇到的樣子。

「哇！布萊恩，妳男朋友是第一個用一句話就打敗栗子的人耶！好帥。」圈圈不由得發出崇拜的讚嘆。

「根本帥進骨子裡了啊！妳們知道嗎？上次頑皮豹一直躲在我背後，完全不敢看著栗子的眼睛講話，超級膽小的耶！結果都是我在保護他。」樂樂流露出哀怨的神情，「就連栗子之後都說因為他太沒膽子了，所以一點也不擔心我被欺負，我都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難過。」

「現在可以把我女朋友還我了嗎？」聽見她們竊竊私語，你的微笑更加陽光迷人了，這次圈圈沒再拉住我，總算可以放行。

「等等！」栗子還沒死心，再度伸長手臂把我擋下。「還有一個問題，你叫語恩帶你來這裡，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這個嘛……老實說的確不太單純。」匪夷所思的一笑帶過，你越過栗子訝異的表情，一牽住我的手就把我拉到身側，牢牢地。

 那當下，圈圈她們的眼睛都在發亮。

冬季星空裡也有三顆明顯的亮星，但它們整齊有序地排列成一線，不再是三角了。

路旁的行道樹全都懸掛著流蘇狀的燈飾，藍色的流光不時滑落，整排望去頗有幾分寒意。然而，氣溫降得愈低，耶誕佳節的氣氛就愈是熱絡，成雙成對的紅男綠女在大街上公然調情，令人臉紅心跳的場景在光線昏晦的校園裡上演得尤其頻繁。

低頭加緊腳步，我不禁有點後悔說要帶你來看學校精心擺設的大聖誕樹。

「語恩，不是說要散步嗎？怎麼愈走愈快了？」穿戴在同一隻毛線手套裡的手掌緊緊交握，你隱含笑意的眼神像在調侃我的羞怯，不肯讓我潛逃出境。

「聽說這條路很容易出現靈異現象，走快一點比較安全啦。」左顧右盼，我隨便掰了一個理由敷衍你，其實這附近到底哪裡才算安全，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唉，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唇槍舌戰，學校裡的平安夜實在不太平安。

「啊，看到了！」你突然叫喊，嚇了我一跳。

該不會真的看到半透明的漂浮物了吧？見我緊張兮兮地回頭張望，你冷不防湊近吻上。

臉頰像蘋果一樣立時熟透。我這才明白，你又故技重施讓我傻傻上鉤了。

「別怕，我會保護妳的。」你笑著把我摟緊。「還是一點都沒變呢，我女朋友真可愛。」

「臭小悠，你很故意耶！我不要帶你去看聖誕樹了啦。」我難為情地別開臉，儘管嘴上說著不喜歡，心裡卻像溶了一顆方糖，甜膩不在話下。

「哦，妳確定？」

「我很確定啊……哇！」我話都還沒說完，你逕自在大庭廣眾之下把我打橫抱起。

「韓胤南你幹嘛！」

「我女朋友說她不肯帶我去看美美的聖誕樹，那就只好由我帶她去看囉！」

「快點放我下來啦，我帶你去就是了嘛！」我驚慌失措地掩住顏面小聲哀求，學校裡隨時都有可能巧遇認識的人，要是被撞見，肯定又會在系上或社團裡被揶揄好一陣子。

可是你完全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泰然自若地往大聖誕樹行進，繼續享受你散步的雅興。

「其實我剛才是要說，我很確定我要帶你去啊。」

你直直走著。

「小悠，你工作一整天了，手一定很痠對吧？」

還是直直走著。

「拜託你不要再玩了啦！我認輸了！」

終於，這次有反應了。

「要我放妳下來就只有一個辦法。」你停下腳步，澄澈的眸裡映著我疑惑的表情。

「什麼辦法？」

你莞爾一笑：「等我們看到那棵大聖誕樹。」

「這……你太賴皮了！」

「噓！」你笑意不減。「妳看，對面有人在看我們了。」

發現我的抗議聲比起讓你安靜抱著我走更容易引來旁人側目，我再也不想講話了。

ღ

「嘩──今年的聖誕節，好幸福。」望著眼前高大的雪色聖誕樹，你不禁吁出一口白霧。

看似平凡的幸福，卻是從上游一路被湍流沖向下游的石頭，磨去稜角才得以光滑圓潤。

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我盯著樹上閃爍不停的小燈泡和大大小小的彩色掛飾，也被它的美好深深吸引著，依稀，我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小事一直擱在心裡沒告訴你。

「胤南，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你將視線從最頂端的星星收回來，認真地凝望著我。

我握緊手套裡的溫暖大手，有點緊張。

「──我愛你。」

三秒鐘的沉靜，詭異的氣氛降臨在我們之間，你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牽著我走出樹影籠罩的範圍。

從那對在樹下情話綿綿的情侶面前經過，我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普通人聽到這句話之後，就算不覺得感動，也不至於完全沒有反應吧？你不也知道嗎？我是最不輕易把愛說出口的人，因為甜言蜜語說得多了，容易讓人混淆何謂真心，何謂虛情，好不容易才學會表白的我，這句話只能對你說。

來到草地一隅，你突然拉著我席地而坐，從身後靜靜環住我的肩膀。

「妳知道嗎？其實我等這三個字很久了。」

霎時間，以為你無動於衷的心，怦然失守。

交錯眼前的雙臂包圍了溫暖的體溫，我的背部緊緊貼著你的胸膛，從沒想過曾經坐在海灘上孤單欣羨的唯美畫面，也有由我主演的一天。我喜歡被你小心對待的感覺，雖然你偶爾也會像剛剛那樣偷偷使壞，卻壞得恰到好處，讓我無法自拔的愈陷愈深。

不得不愛。

「怎麼辦？」你的氣息在耳渦旋繞，成了最天然的耳罩，擋住了寒冷的空氣。

「什麼怎麼辦？」我微微側過頭，你不甚肯定的語氣好似正在心底醞釀一場澎湃。

「我怕等一下我會不小心把四周所有的閒雜人等都當作空氣，又惹我女朋友不高興。」

「你女朋友才沒那麼愛生氣。」聽出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我放在膝蓋上的小手縮了縮。

「那，能請她轉頭過來看著我嗎？」

稍稍側身，柔順的髮絲在左肩垂墜成弧，然後漸次滑落胸前。

從你深邃的眼眸可以望見心懷戀慕的倒影。外人的眼角餘光砌不成一面牆，你輕而易舉即可翻越，完全無視城下一片未平又起的兵荒馬亂。

指腹在我下唇游移不定，柔撫著，像正低伏在衝浪板上的少年，靜靜等候長浪崛起。

兩扇羽睫緩緩閉闔，提前宣告了唇角將被攻陷的戰訊。驀地，巨浪吞噬了一切，你時而深情，時而激情的佔有，使我們一起成了害平安夜不得安寧的共犯。

「我也愛妳。」最後，你意猶未盡地抱著我低喃。

直到午夜過去，我們仍然留在校園裡看星星，但聖誕樹上的燈飾已經悄悄熄滅。

十二月二十五日。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

「語恩，明年我們去加拿大過聖誕節吧！」你枕在我的大腿上仰望著獵戶座的腰帶，忍著睏倦的睡意，好像也在掛念著此時身在機場候機室裡的阿徹。

「那情人節禮物和生日禮物的錢都要存下來當旅費囉！」我撥弄著你的頭髮莞爾。

聞言，你立刻失笑：「我看我們還是後年再去好了。」

「小悠，不可以出爾反爾喔！」捏捏你眉心擁擠的皺紋，我忍不住被你懊悔的模樣逗樂。

ღ

沒辦法，誰叫加拿大那裡，有個我們約好明年一定要再見的老朋友。

約好了。明年，一定要再見。

ღ

聽說過嗎？在茫茫人海之中，有個即使迷航也不會陷入絕望的海域。

在這裡，距離無法量化，你的喜怒哀樂，有個人隨時都能同步感應。

這裡有個很美的名字。是的，你一定聽說過。

這裡，就叫百慕達。

──百慕達，願所有傾慕到達你我心中。

──正文完  2013/09/14  by 小築/Starfish

 「危險！」還沒意識到自己和死神只剩一步之遙，下一秒我就被人從身後用力拽了一把，在千鈞一髮之際跌出死神的業務範圍，撞進那人懷裡。

「笨蛋！跑那麼快，妳想去比加拿大更遠的地方嗎？」

聽聞這熟稔的怒罵聲，我幾乎是以畢生最快的速度抬起頭。

那一瞬，剛才在心裡不斷咒罵他的文字散落一地。

也許是耶穌聽見了我的願望，所以奇蹟發生了。

記錯日子的人是小彤。而阿徹之所以會這麼湊巧的出現在這裡，是因為高爸爸心血來潮的堅持，說在出國前一定要到這座著名的教堂作一次彌撒。

他本來不打算追上我的，但小彤形容我著急狂奔的模樣就像世界末日將要來臨一樣恐慌，於是他拚盡全力趕上我的腳步，在悲劇發生之前及時剪掉了可能血肉模糊的橋段。

知悉我就是他常常約出門的梁語恩，高爸爸和高媽媽立刻大方的把他讓渡給我，要我們慢慢聊，不必趕時間。

於是我們到最近的咖啡廳點了兩杯熱拿鐵，在店內最角落的位置面對面入座。

我知道他很不自在，因為他的話比平常少很多，淡漠的目光也盡可能不在我身上多逗留。但我不在乎那些，現在的我比他更應該鼓起勇氣。

我要在他即將離我而去的人生路口，努力攔下他。

「這是說好要給你的耶誕禮物，你還願意收下嗎？」將裝著墨綠色的圍巾的紙袋放上玻璃桌，我誠心誠意地望著他。

他沒有馬上給我回覆，顯然還在顧忌自己的立場。我將紙袋往前推幾公分，模仿他的口氣念出他曾經要我記住的教條：「要就說要，不要就說不要，做人不要太迂迴，因為那會讓你錯過你想擁有的東西。」

他瞥了我一眼，矛盾地反駁過去的自己：「如果這次想擁有的東西無法擁有了呢？」

無視他似曾相識的無奈微笑，我拿出圍巾，逕自起身替他圍上。

「別說傻話了，你的英檢成績其實比我高對吧？」

「妳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果然就跟我猜的一樣。」我忍不住為自己勝利的假象默哀一秒。

那天是我先說出我的成績，他要輸掉自己設下的賭局並不困難。依我對他的瞭解，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帶著自己的秘密遠走高飛，既希望我能明白他的心意，又不想傷害朋友的道義背叛你，所以才會用這麼迂迴的手法實現自己的願望。

「那這就是你應得的獎品，你沒有理由不收。」我態度堅決地說。「真的不想要的話，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丟掉它吧！」就像他不問意願就強加給我的兩個秘密一樣，這是我以牙還牙的方式，雖然有點野蠻，卻很正當。

沉默半晌，咖啡杯上空閒適過份的白煙，總算有被氣流打散的徵兆。

敵不過我不屈不撓的逼視，他將自己的咖啡一飲而盡。

「笨蛋，我怎麼可能丟掉妳親手做的東西？」觸摸我細心勾出的幾何圖樣，他難得在我面前輸掉隨時都占上風的氣勢，歎然：「南呢？知道妳送我這條圍巾，他應該會不高興吧？」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做了一隻手套給他。」我拿起桌上點餐用的便條紙和筆，一邊書寫一邊回答。

「一隻？」他啞然失笑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同時把寫好的紙條放至他面前，上面是我家和丁家的地址。

「到加拿大之後，不管去哪裡玩都要記得寫明信片給我們，這是我和他商量好的，對你的處罰。」語畢，我深吸一口氣。「還有，明天我不會去機場送你。」

平靜的眼波激起一圈漣漪，好像這個要求體貼地契合了他的期望，卻同時落空了什麼。

「你知道我最討厭被留下來的感覺了，所以這次，讓我當先離開的那個人。」這樣就不必淚眼汪汪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登機口；不必壓抑追著飛機邊跑邊哭的瘋狂念頭；不必……再為了短暫的離別悲傷或失落。

是的，這只是短暫的離別。

如果他沒有歸期，我就努力飛越太平洋。

「我和胤南說好了，我們會從現在開始存錢，等我們存夠旅費去加拿大找你玩，到時候你要當一個稱職的地陪，不能再放我們鴿子喔！」

「梁語恩……」

「就這樣吧！我該走了。」了卻把話說開的心願，我擱下一口都沒喝的拿鐵，匆忙背上包包準備離席。我有預感，離別的愁緒即將排山倒海而來，這裡不能久待。

就不知道這次道別，下次再見會是哪一年哪一天？

就算有一天我會習慣他不在身邊，也一定還是會在某些午夜聽著同一首歌直到天明，在某些困惑的時刻對著空氣問：「阿徹，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遺憾的是，時光無法倒流，無法讓歪斜的兩條直線在同一個平面上相交。但，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遺憾的，我們總有割捨不了的苦衷和過去。努力過了，就好了。

「梁語恩！」轉身瞬間，他突然從身後抱住我，凍結了我自以為可以瀟灑的步伐。

打從讀信以後就努力隱忍的眼淚一滴一滴掉出眼眶，開始融化我微笑的面具。

我低著頭，沒有掙脫也沒有回應他的擁抱。

「謝謝妳。」他說。

「謝我什麼？」

「謝謝妳從來沒有放棄過我這個朋友。」用他最溫柔的聲音說。

「笨蛋阿徹。」我擦掉還在匯集的淚水，破涕為笑。

「那是因為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