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危險！」還沒意識到自己和死神只剩一步之遙，下一秒我就被人從身後用力拽了一把，在千鈞一髮之際跌出死神的業務範圍，撞進那人懷裡。

「笨蛋！跑那麼快，妳想去比加拿大更遠的地方嗎？」

聽聞這熟稔的怒罵聲，我幾乎是以畢生最快的速度抬起頭。

那一瞬，剛才在心裡不斷咒罵他的文字散落一地。

也許是耶穌聽見了我的願望，所以奇蹟發生了。

記錯日子的人是小彤。而阿徹之所以會這麼湊巧的出現在這裡，是因為高爸爸心血來潮的堅持，說在出國前一定要到這座著名的教堂作一次彌撒。

他本來不打算追上我的，但小彤形容我著急狂奔的模樣就像世界末日將要來臨一樣恐慌，於是他拚盡全力趕上我的腳步，在悲劇發生之前及時剪掉了可能血肉模糊的橋段。

知悉我就是他常常約出門的梁語恩，高爸爸和高媽媽立刻大方的把他讓渡給我，要我們慢慢聊，不必趕時間。

於是我們到最近的咖啡廳點了兩杯熱拿鐵，在店內最角落的位置面對面入座。

我知道他很不自在，因為他的話比平常少很多，淡漠的目光也盡可能不在我身上多逗留。但我不在乎那些，現在的我比他更應該鼓起勇氣。

我要在他即將離我而去的人生路口，努力攔下他。

「這是說好要給你的耶誕禮物，你還願意收下嗎？」將裝著墨綠色的圍巾的紙袋放上玻璃桌，我誠心誠意地望著他。

他沒有馬上給我回覆，顯然還在顧忌自己的立場。我將紙袋往前推幾公分，模仿他的口氣念出他曾經要我記住的教條：「要就說要，不要就說不要，做人不要太迂迴，因為那會讓你錯過你想擁有的東西。」

他瞥了我一眼，矛盾地反駁過去的自己：「如果這次想擁有的東西無法擁有了呢？」

無視他似曾相識的無奈微笑，我拿出圍巾，逕自起身替他圍上。

「別說傻話了，你的英檢成績其實比我高對吧？」

「妳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果然就跟我猜的一樣。」我忍不住為自己勝利的假象默哀一秒。

那天是我先說出我的成績，他要輸掉自己設下的賭局並不困難。依我對他的瞭解，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帶著自己的秘密遠走高飛，既希望我能明白他的心意，又不想傷害朋友的道義背叛你，所以才會用這麼迂迴的手法實現自己的願望。

「那這就是你應得的獎品，你沒有理由不收。」我態度堅決地說。「真的不想要的話，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丟掉它吧！」就像他不問意願就強加給我的兩個秘密一樣，這是我以牙還牙的方式，雖然有點野蠻，卻很正當。

沉默半晌，咖啡杯上空閒適過份的白煙，總算有被氣流打散的徵兆。

敵不過我不屈不撓的逼視，他將自己的咖啡一飲而盡。

「笨蛋，我怎麼可能丟掉妳親手做的東西？」觸摸我細心勾出的幾何圖樣，他難得在我面前輸掉隨時都占上風的氣勢，歎然：「南呢？知道妳送我這條圍巾，他應該會不高興吧？」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做了一隻手套給他。」我拿起桌上點餐用的便條紙和筆，一邊書寫一邊回答。

「一隻？」他啞然失笑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同時把寫好的紙條放至他面前，上面是我家和丁家的地址。

「到加拿大之後，不管去哪裡玩都要記得寫明信片給我們，這是我和他商量好的，對你的處罰。」語畢，我深吸一口氣。「還有，明天我不會去機場送你。」

平靜的眼波激起一圈漣漪，好像這個要求體貼地契合了他的期望，卻同時落空了什麼。

「你知道我最討厭被留下來的感覺了，所以這次，讓我當先離開的那個人。」這樣就不必淚眼汪汪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登機口；不必壓抑追著飛機邊跑邊哭的瘋狂念頭；不必……再為了短暫的離別悲傷或失落。

是的，這只是短暫的離別。

如果他沒有歸期，我就努力飛越太平洋。

「我和胤南說好了，我們會從現在開始存錢，等我們存夠旅費去加拿大找你玩，到時候你要當一個稱職的地陪，不能再放我們鴿子喔！」

「梁語恩……」

「就這樣吧！我該走了。」了卻把話說開的心願，我擱下一口都沒喝的拿鐵，匆忙背上包包準備離席。我有預感，離別的愁緒即將排山倒海而來，這裡不能久待。

就不知道這次道別，下次再見會是哪一年哪一天？

就算有一天我會習慣他不在身邊，也一定還是會在某些午夜聽著同一首歌直到天明，在某些困惑的時刻對著空氣問：「阿徹，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遺憾的是，時光無法倒流，無法讓歪斜的兩條直線在同一個平面上相交。但，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遺憾的，我們總有割捨不了的苦衷和過去。努力過了，就好了。

「梁語恩！」轉身瞬間，他突然從身後抱住我，凍結了我自以為可以瀟灑的步伐。

打從讀信以後就努力隱忍的眼淚一滴一滴掉出眼眶，開始融化我微笑的面具。

我低著頭，沒有掙脫也沒有回應他的擁抱。

「謝謝妳。」他說。

「謝我什麼？」

「謝謝妳從來沒有放棄過我這個朋友。」用他最溫柔的聲音說。

「笨蛋阿徹。」我擦掉還在匯集的淚水，破涕為笑。

「那是因為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