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活動室一隅，悠揚的樂音隨著雙腳踩踏而鼓動，小薇坐在我腿上聽我彈奏老舊的風琴，不時模仿我把雙手放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之間，和我一起自彈自唱。

經過幾天形影不離的陪伴，她的適應狀況已經大有起色，不僅跟我變得比較親近了，跟其他人的互動也變得頻繁許多。

「小薇，妳是不是很喜歡這首歌啊？感覺樂樂老師最近好常唱這首歌給妳聽喔！」小傑站在風琴旁邊，偶爾好奇的按下一兩個單音。

「嗯，我很喜歡啊！」小薇頰上漾起淺淺的梨渦。「等我媽媽來接我回家，我要唱這首歌給她聽。」

「這樣啊……真好。」小傑露出羨慕的表情，因為一出生就被棄養，他連自己的媽媽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母子之間的連繫彷彿從臍帶斷裂的那一刻開始就完全消失了。

但，新的連繫不曾停止締結。

「小傑，過來這邊。」我拍拍身邊的空位要他坐上來。「這次老師來彈你們愛聽的《卡農》吧！」

「咦，老師會彈嗎？」小傑驚喜的看著我。

「嘿嘿。」我自信滿滿的揚起笑容。「老師最近很認真練習喔！要聽聽看嗎？」

「要！」

「好，那要開始囉！」

就定位，我用熟練的指法追逐起熟悉的曲調。

忘了是誰說過，音樂是最平易近人的魔法，即使沒有絕妙的琴技，還是可以調配出和諧的旋律，沉澱浮躁不安的心情。踩動踏板，帕海貝爾賦予風琴一股溫柔的力量，兩個孩子靜靜聽我彈奏，雀躍的心情彷彿同時被這歷久彌新的魔法催生了。

「哇……老師，妳彈得好棒喔！」才剛彈完一小段，小傑的目光就從期待轉變為崇拜。我笑著摸摸他的頭，虛榮心像一座新擴建的倉庫，一下子就被這個小農夫慷慨填滿。

「老師，教妳彈琴的人是妳媽媽嗎？」小薇仰起小臉問。

「不是哦，教老師彈琴的人是老師的老師。」

「老師的老師？」她蹙起幼眉，看起來一臉疑惑。「他是誰？老老師嗎？」

小薇的童言童語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老師的老師要叫做老老師，不愧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真有邏輯。

「小薇，老師的老師沒有很老，叫他老老師的話他可能會生氣喔！」

「那我們要叫他什麼？」

「這個嘛……」我認真思索，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答案替她解惑。

就在這時候，你擺著一張不苟言笑卻又不失幽默的撲克臉出現在活動室門口。

「阿鈞哥哥，你的臉……」

「小傑，樓下有布丁，你先帶小薇下去跟大家一起吃吧！」

刻意把我排除在外的行動指令讓我大感不妙，特別是在看到你左頰上那個被紅色蠟筆加工的巴掌圖騰時，我莫名有股不祥的預感。

「有布丁啊？那我也一起下去……」

「樂樂老師，妳的點心時間恐怕必須延後了。」你伸直手臂抵住門框，霸道地，只留下讓小孩能夠通行的高度。「小傑，動作不快一點的話布丁會被小毅吃光哦。」

「嗯……」小傑抬起頭先看看我，然後又轉回去看看你，最後決定朝小薇伸出手。「小薇，我們一起去樓下吃布丁吧！」

嗚，布丁當前，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連小傑都適用了，真令人感傷。

「樂樂老師也要一起吃布丁。」欣慰的是，小薇還拉著我的手。

嗚嗚，難怪人家都說女兒比較貼心。

誰知道，我還來不及好好抱抱小薇，情勢立刻急轉直下。

「小薇，妳先把樂樂老師借阿鈞哥哥一下，晚一點阿鈞哥哥跟妳玩飛高高。」

「飛高高！」攏絡政策奏效，小薇又驚又喜的朝你伸出雙手，我的心瞬間涼了一半。

騙人！連小薇都臨陣倒戈，我再也不相信大家說的話了。

因為天下沒有易承鈞收服不了的小孩，這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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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是我畫的，為什麼還是我要負責善後嘛……」彎著腰，我一邊拿溼紙巾幫你擦掉臉上的小手印，一邊哀怨的嘟囔著。

「這還需要問嗎？皓皓他們是有樣學樣，我當然找帶頭作亂的小朋友負最大責任。」你閉著眼睛一派清閒，坐在琴椅上簡直跟享受伺候的大爺別無二致。

不過我的確沒有什麼立場可以反駁你，畢竟是我上次趁你睡著偷偷在你臉上畫刀疤的時候開了不好的先例，皓皓他們才會模仿我拿蠟筆對你惡作劇。

唉，這個年紀的孩子果然學什麼都快，當時找他們討論構圖內容是我思慮不夠周全，不，應該是我鬼迷心竅了才對。

「可是仔細看看的話，我覺得這個手印畫得很完美耶！」吃不到布丁，我只好另尋甜頭苦中作樂，把握消費你的大好機會。

「哦，是嗎？」

「是啊，一線到底，看得出來畫的人在下筆的時候完全沒有猶豫，是很大膽的畫風。」一看就知道是皓皓的傑作，我暗自發笑，對你臉頰上難得一見的紅暈做出專業級講評：「而且比例滿寫實的，跟真正的手印一樣，好像你真的被人賞了一巴掌。」

「嗯，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你悠悠睜眸，嚇了正在專心端詳你臉孔的我一跳。「就像妳說的，畫的人要夠大膽才行，我看我也得跟妳學兩手了，樂樂老師。」

糟糕，自得其樂過頭，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

「呃……阿鈞哥哥，這對你來說難度太低了沒有什麼挑戰性，還是交給我跟皓皓就好了啦！」

「那可不。」你挑起眉，玩興不減反增。「樂樂老師，妳太小看自己了，在我看來這是別出心裁的創意繪畫課程，身為妳的同事，我認為我有協助教學的必要。」

「那簡單！你只要繼續當我們的模特兒就行了。」靈光乍現，我喜孜孜的說。「我跟皓皓商量一下，下次幫你畫個唇印怎麼樣？」

「唇印？這個主題不錯，很值得期待。」

你乾脆的答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愣愣地望著你，不知道你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會準備一支口紅給妳，希望到時候那個唇印……」微揚的唇角藏著不太單純的笑意，你忽然傾身靠近，開玩笑的口吻落入曖昧的界線之內。「愈逼真愈好。」

「哈、哈哈，放心，我會督促皓皓努力發揮創意的，到時候保證會讓你滿意。」聽懂你的言下之意，我落荒而逃的本能立刻被激發出來。「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我房間去拿卸妝水來，蠟筆真的有夠難弄乾淨的。」

你微笑不應，亦不出手攔阻，靜靜目送我轉身潛逃。

看我慌張失措的樣子總能使你心情愉悅，只有在我慌張過度踢傷腳趾的時候你才會記得要過來表達關心──了無雜念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