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加拿大，一個被紅楓擁戴，美不勝收的國家。

 

呆坐在電腦前，網頁上的照片一張一張滑過指尖，白雲徜徉於碧水藍天，每個角度都是令人心醉的視覺饗宴。

 

這就是阿徹即將遠行的地方嗎？那裡有廣袤無邊的落葉林、綿延無盡的山脈、壯闊無涯的冰河和湖泊，還有……一個比台灣更能包容同性相戀的開放社會。

 

應該為他感到高興的。可是心中總有股滾燙的湧泉，朝著淚腺不斷沖激。

 

好痛，漸漸分不清那是從哪裡傳來的痛楚了。

 

關掉刺眼的電腦螢幕回床上蜷縮著。溼熱的淚水不爭氣地滑越鼻樑落至枕上，我蒙起棉被阻絕外界，想倚賴睡眠忘了一切。

 

好想一併忘了，在我心中那塊無法割讓的屬地仍插著禁止進入的立牌，儘管早就已經停止向外拓展，卻一日也未曾向內縮減，始終原封不動的為他保留著。

 

雖然，那裡不像我為你努力耕耘的土地這般豐饒，一刀一鋤，或晴或雨，都有我最踏實的付出，一如我給予你的承諾，既是現在，也是未來。

 

雖然，那裡已成一片深埋死心的永凍土，是我只能安靜守護的過去。

 

 

我卻從他說要離開的那一刻就開始想念他了。

 

 

忽然，門把發出有人按壓的聲響，我慌忙擦去臉上縱橫的淚痕，努力調勻紊亂的呼吸。

 

「語恩，妳睡了嗎？」你試探性地在門口輕喚。

 

「嗯……還沒，進來沒關係。」

 

你安定的步伐朝著面窗的一側走來，經過窗台時順手揭開窗簾，替昏暗的房間迎進一派柔和的日光。「外面開始飄雨了，晚一點還會變得更冷。這杯黑糖水妳趁熱喝，小心別著涼了。」

 

從你身後灑散的光芒朦朧了視線，接過沉甸甸的茶杯，我立刻垂首啜飲，唯恐你會發現我剛哭紅的眼睛或是加重的鼻音。

 

「感覺怎麼樣，身體有沒有好一點？」你坐上床沿關心。

 

「已經好多了，別擔心。」我仍低著頭，黑褐色的液面來回晃漾，漾出過甜的糖香。

 

同時，翻騰出決堤的危險。

 

「傻瓜，妳痛到連走路都有困難了，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將喝不完的黑糖水放上床邊矮几，你溫暖的手心包覆住我冰冷的手背，微笑中帶著憐惜。「妳知道嗎？每個月的這時候我都會想著，要是這種痛我也能代替妳承受就好了。」

 

搖搖頭，我傾身向前，靜靜地吻住你不容實現的心願。

 

淚水滑過喉嚨，微苦的味道漸漸滲透殘留的甜美。

 

「語恩，妳……」你對我投懷送抱的反常行徑微微愕然，但我無視其他，大膽伏上你的胸膛，鍥而不捨地開始追纏、索吻。一來一往間，你的疑問就像被潮水捲落，漸次被溫柔的唇語疊覆、進占，最後讓重合的唇紋完全解碼，反過來轉守為攻。

 

環住你的頸子，你情不自禁在我項上吮吸的吻痕烙穿每個心跳，滾燙熱血流遍全身的路程。哪怕唇瓣麻木了，泛疼了，我仍未退卻。因為這就是我想要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記，我要自己牢牢記住，對你全心全意付出的愛情，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直到你用上對下的曖昧姿勢把我困在枕被之間，我才從你深沉的眼眸裡看見，真正被你用意志力強行制伏在體內的野獸。

 

還有濃到無法化開的憂思。

 

「語恩，發生什麼事了？」你伸手輕撫我燒燙的臉頰。

 

望著你，我露出心疼卻無悔的微笑。

 

「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可以代替我承擔這種痛，我也不要同意。」

 

你該明白，捨不得讓心愛之人蒙受苦難卻不得不的心情，才是世界上最難熬的折磨。

 

所以，原諒我好嗎？原諒我對你的捨不得，也原諒我對阿徹的捨不得。

 

因為一邊是摯愛，一邊是摯友，你和阿徹同樣都是我最珍視的人。

 

ღ

 

可不可能，一個人的心裡住著兩個人，「喜歡」和「愛」同時並存著？

 

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樣拉著你們耍賴，說我捨不得拆散，我們的三角？

 

可能，不可以。

 

ღ

 

「呼！累死我了。」一回到家，胤陽立刻扔下書包飛撲上床，用力伸了個懶腰。

 

「辛苦了，廚房裡有我買的麵包，你可以先去吃一兩個墊墊肚子。」放下棒針，我朝他微笑。「對了，今天有你喜歡吃的甜甜圈喔！」

 

「哇！真不愧是我未來的嫂嫂，對我的口味這麼瞭若指掌。語恩姐，妳一畢業就嫁到我們家來好不好？」他好動地滾到我身旁，連帶地把散落在床上的墨綠色圍巾纏繞上身，托著下顎露出賴皮的笑臉。「這樣我一定超幸福的。」

 

「那你可能要先跟語庭打一架囉！她應該不會想要這麼早就把她姐姐讓給你。」

 

「幹嘛讓？怕妳被我搶走的話她可以一起嫁過來。」

 

我當場愣住。「胤陽，你……」

 

「開玩笑的啦！妳怎麼還是這麼好騙啊？難怪我都玩不膩。」伸長手臂，他逕自拿起落在地上的毛線球替我收線。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實在很難判斷他潮紅的面頰是因為剛打完球還是因為害羞。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句話不是開玩笑，而是不小心說溜嘴的真心話。

 

「欸，語恩姐，那裡怎麼還有兩球毛線？妳的圍巾不是快織完了嗎？」

 

「咦？噢，那是要用來織手套的。」我連忙回神。

 

「手套？該不會也是聖誕禮物吧？」

 

「嗯，是啊，所以我要快點趕工了。」

 

這是我瞞著你在胤陽房裡製作聖誕禮物的第五天，眼看著要送給阿徹的圍巾已經邁入收尾階段，距離平安夜就只剩下一個星期。

 

人們總說熟能生巧，我卻不知道已經來回拆了幾次線，在手指上扎了幾個洞。急切之餘，只能一邊打圍巾一邊默默祈禱，盼望海軍藍手套上的米白色愛心能如期握進你手裡。

 

「對了，語恩姐，上次期中考的成績單今天發下來了。」

 

「哦，有好消息嗎？」重拾棒針，我對他故作神秘的態度假裝冷淡。

 

「嘿嘿，妳猜。」

 

「笑得這麼詭異，我看應該不太樂觀。」

 

「可是我把我們班的第一名氣哭了耶。」

 

聞言，我吃驚地瞠圓杏眸，連棒針都不小心掉到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不會吧！真的假的？」

 

雖然有我家教後胤陽的成績的確大有起色，但要從班上的中後段急起直追，一路拚到第一，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胤陽搓搓鼻頭，一副驕矜自喜的樣子，話一出口卻差點沒讓我跌到床下。

 

「真的，在球場上把他氣哭的。」他朗聲大笑。

 

「丁胤陽。」我沒好氣地拿棒針敲了他一記。「成績單拿出來。」

 

揉揉額頭，他隨即斂住笑意，忍者似的翻下床，然後煞有其事地單膝跪至我面前。

 

「喏，老師請過目。」

 

沿著紙張的摺痕向上逡巡，好不容易在接近表格頂端的位置看到丁胤陽三個字，我驚喜地眨了眨眼睛。排名第二，看來這次是真的考得很不錯呢……屏住氣息繼續側滑指尖，直到視線停在總成績那一欄，我總算理解了讓他放肆大笑的原因。

 

「真可惜，只差零點二分就江山易主了，難怪你這麼沒風度，在球場上把人家氣哭！」

 

胤陽聳聳肩，笑道：「誰叫那傢伙在班上對其他人老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只知道悶在教室裡念書。其實我早就想改造他了，可惜之前成績太糟沒什麼說服力，好不容易有機會讓他看看什麼叫做又會玩又會念書，當然要好好把握啊！」

 

接著，他又補上一句：「何況天氣這麼冷，多蓋幾個火鍋才會暖和嘛！」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吧！」我揚起眉毛。同時，他再度露出破雲而出的陽光笑容。

 

「錯囉！重點是──謝謝妳，語恩老師。」

 

一個鞠躬，我從他的行動思維裡似乎見到了男孩蛻變的徵兆。儘管與有榮焉的感覺如此不真實，卻一樣很令我開心。

 

「你什麼時候這麼懂得尊師重道了？不用謝啦，快去吃你的甜甜圈吧！」

 

「老師遵命！」玩上癮了似的，他又行了一個舉手禮才轉身溜出門。

 

大概，男孩要完全蛻變成男人，緩衝期永遠都不嫌太長吧！

 

不過看到這張漂亮的成績單才讓我想起來，今天是英檢成績公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