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降,最後的暮色漸漸消失,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伊安。他修長的影子和我矮小的影子一起隱沒在漆黑的大理石地面,我們之間看似零距離,但他的沉默讓我感覺這一路上我一直是踽踽獨行。

 

按捺不住寂寞,我先停下了腳步。剎那間,他轉身把雙手貼向牆壁,把我困在臂彎之間。我動彈不得,只能乖乖抬起小臉迎上他深邃的眼眸,望穿了,裡面的靈魂怏怏不樂,就像失了重心的孩子急著找人拍撫。

 

「怎麼了?」

 

「妳急著讓我去找薇莉亞,又急著要她回來,接下來呢?妳要勸我把戒指戴回她手上,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嗎?」他陰鬱的氣息就像地牢裡的犯人,重見天日後有種危險的感覺。

 

「我不是那個意思。」

 

「妳別再插手管她的事了,我不要妳又因為任何人把我推開。那樣的痛苦一次就夠了!我不要再失去妳……」懇求著,顫抖著,我感覺他壓抑在胸膛的怯懦無法克制的宣洩而出,全落在和我相貼的唇瓣上,廝磨、輕嚙……幾乎到了狂野的地步。

 

「伊安……聽我說。」他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彷彿我不是在對他說話,我從他急切的觸碰感覺到強烈的恐懼感,既屬於他也屬於我。雖然這熟稔的氛圍來自一場夢,而且在夢裡那人不曾這樣對我,我還是忍不住叫了那個人的名字:「岳煥,別這樣。」

 

奇蹟似的,眼前的他止住了充滿侵略性的吻,就像被這個名字鎮住了一樣。

 

「……曦兒?」

 

不對,這次是我被鎮住了。

 

他怎麼會知道我在夢裡的名字?

 

難道一切……全都不是夢嗎?

 

還在恍惚之中,一道光弧從遙遠的一端如飛刀那般迴旋而至,不偏不倚地在我們之間擊落。以那道光刃為波心,銀白色的漣漪往四面八方擴散,腳下的黑色大理石開始分崩離析,我一度以為自己要失重墜落了,底下卻有一股強風托著我,讓我處於懸空狀態。

 

 

低頭看著這不可思議的景象,我被弄糊塗了。

 

強風不只使我漂浮,連帶吹起奇異的透明方塊。方塊由下而上填充我的視野,漸漸堆砌成一堵牆,不一會兒,我驚覺自己已被完全隔離。

 

伊安拍打著已然成形的高牆,驚恐的表情和當初岳煥聽見我要以死謝罪時如出一轍,我怔忡地看著他漸漸朦朧的身形,赫然驚見每個方塊裡都存在著一群人……

 

一群,我應該不曾見過的人。

 

他們用各式各樣的名字稱呼我,奇怪的是,我知道他們在叫我。但是當我回應了其中一個人,另一個人的叫喊聲便從別處傳來,半晌,他們的呼喚聲以排山倒海的氣勢自牆面上喧騰而下,不由分說地將我淹沒。

 

「玥,明天下午我們在阿荒家等妳,妳一定要來喔!」一個頭戴草帽的少年笑嘻嘻地趴在我家窗台對正在切菜的我說。在他身後還有一群一樣戴著草帽的同伴,熱情地站在對街向我揮手。

 

「桑妮,來,這是爸爸昨天買的新釣竿,怎麼樣?明天想不想跟爸爸一起去釣魚?」穿著毛織背心的中年人嘴角含笑,站在家門前難掩興奮。

 

「優子,這邊不是這樣織啦,妳看妳的魚長鬍子了!」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哭笑不得的把我精心製作的毛帽戴到頭上,假裝自己是那條魚,表情滑稽地逗著我玩。「真想看看茂野明天收到這個的表情!」

 

「莎莎,妳也想抱弟弟嗎?呵呵,要小心喔。」年邁的奶奶彎下腰把圓嘟嘟的小嬰兒放到我懷裡,我學她唱著搖籃曲,小嬰兒卻睜大了眼睛咯咯笑個不停。「弟弟說他要天天聽妳的搖籃曲呢,莎莎。」奶奶笑紋滿面,「明天還要來唷!莎莎姐姐。」

 

明天……

 

好多明天的約定……

 

我跪倒在地,渾身顫抖著,就像身體的某個部份被入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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