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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別於凡間那人穩健的腳步,兩名遭到檢舉違規的訓練使正枯坐在濕涼的塔頂閣樓中,接受關禁閉的處分。從外觀上看,掌理各時空運轉的巨塔穩固非常,錐狀的塔頂隱沒在更高的雲層,清澈的藍色塔身恰好和廣袤無邊的蒼穹融為一體,突出的無數個圓盤象徵著各個時空的年月,精雕細琢的指針彷若靜止。

 

兩人鐵灰色的瞳孔都顯得空洞無神,垂掛其間的,是無形的鐘擺,一次又一次的擺動永無止盡。維持潔在凡間的恬淡生活是他們單純的理想,然而那名自以為是的教育聖使卻要破壞這一切看似完美的平衡!

 

影搓起地上的青苔,遠眺鐵欄之間遮蓋萬物的雲氣,這段沉默太讓人難堪。「我們要在這裡束手無策到什麼時候?」他心灰意冷地問。

 

默克托著額頭沉思著,禁咒是他先前唯一想得到的方法,但這個方法顯然已經不可行了,必須採取更有效率的作法。「用死神之杖吧!」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影激動地回過頭來揪起默克的衣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死神之杖的用途不僅僅是設陷阱考驗夥伴而已,最終目的就如同其名,是供死神拉走凡人靈魂的工具。要在任何任務都尚未完成的情況下強行下達死亡指令,這絕對是不被長老們允許的大事,就算大長老再如何寬宏大量,這麼做還是太冒險了。

 

「我來做這件事。」默克看穿影的顧慮,反過來扼住他的手腕。「三天後還來得及,一離開這裡,我就立刻帶著死神之杖下凡,之後所有的處分都由我扛。」

 

影好氣又好笑的翹起下顎,這傢伙大概是被大長老寵壞了,竟然不把處分當作一回事,說得像吃飯喝茶一樣容易。但是仔細想想,好像每次只要和潔的去留扯上關係,默克都會義無反顧地破壞所有規則,或許這就是他和默克唯一的共同點──為了延續鐵三角的緣分,捨命陪君子亦無妨。

 

所謂孽緣,本就不該輕易切斷,不是嗎?鬆手拍了拍夥伴被弄皺的衣袍,影莫可奈何的勾起嘴角:「算了吧,闖禍這種事比較適合我,三天後,你只要負責把風就行了。」

 

 

是夜,月光如薄紗一般輕輕鼓動,籠罩著家門前的楓林大道,光影牽扯出如蜘蛛網般交錯的絲線,無形中絆住了行進的腳步。

 

「伊安,只剩一小段路,我可以自己走沒關係。」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腳丫,難為他一路上毫無怨言,我已經感激的無地自容了,何況他可是手上還包著繃帶的人,要是傷口惡化……「我送妳回房間。」咦?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我慌了手腳,他逕自走著,絲毫不留妥協的空間。

 

大宅內燈火通明,他背著我踱過橫越中庭花園的迴廊,噴水池的聲音將清晨的記憶刷得透明、冰冷,我意識到待會兒還得再面對一次滿目瘡痍的景象,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媽媽的木笛正安靜的躺在房裡的某個角落。

 

直走到底,我住的客房就在眼前了,隔壁,房裡的燈還沒點亮,四周的燈光讓這個地帶更漆黑。「杰爾他不在嗎?」

 

「他應該還在外面找妳。」伊安伸向門把的手陡然停住,「妳害怕了嗎?」

 

「什麼?」他一下子又上緊了我背上的發條。「我不害怕啊。」我試著微笑,臉部肌肉卻出奇的僵硬。「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麼能被剝奪的東西了。」他的臉龐稍稍傾側,我扎在心上的螺絲釘好像瞬間鏽蝕了幾顆,有些話關不住:「你應該也懂吧?真正會痛的傷,是看不見的。」

 

「錯了,一目瞭然。」他語重心長地低吟,似乎以為按下門把的聲響能將之掩蓋。

 

 

用幾桶冷水洗掉一身塵埃,感覺舒服多了。抱著塞滿羽毛的高級枕頭,這是今天最和平而寧靜的時刻……只有三兩下光景。

 

「亞希兒!」門板撞及牆壁,發出碰的一聲巨響,我彷彿也受到相同頻率的震盪,恍了神。來者滿身淋漓,簡直就和苦行僧沒什麼兩樣,他的鬢髮緊貼著兩頰,眼睫毛上承載的汗珠像露水一樣滾落,狼狽的模樣和我相去不遠,我連忙放下枕頭起身關心:「杰爾,你還好吧?」

 

一瞬間,他腳下那短小的影子迅速拉長,而後,影子的腳踝靜止在矮桌旁。

 

「妳到底上哪裡去了?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仰起臉,下巴貼合他肩膀的曲線,嗅得到他奔波一天的焦味,那是太陽烤焦他呼吸的味道。「對不起。」我忍不住為他的辛勞致上歉意,這份友誼原來遠比我想像中堅固數百倍。

 

「咳,杰爾少爺。」老而啞的嗓音在門口響起,杰爾忙不迭拉開和我之間的距離,回過頭去面向來者。「坎、坎地斯,你怎麼會來這裡?」

 

老爺爺步履蹣跚地來到跟前,斑白的眉鬚遮住了大半張臉,我記得他是醫士……「亞希兒小姐?」他窄如縫隙的眼睛突然睜大,我怔忡頷首。「伊安少爺要我為妳檢查腳傷,請先坐下來讓我看看。」

 

「咦?」那人竟然還為我召來醫士,我失神跌回床上,老爺爺已經眼明手快地抓起其中一隻腳。「啊啊……」杰爾突然又抓起我另一隻腳,我撐著雙肘好不容易才維持住平衡。

 

「亞希兒,這是怎麼回事?」杰爾的黑色瞳仁擦出兩道光痕,急欲從我苦笑的臉上找到端倪。

 

「只是幾個水泡,不用大驚小怪啦。」我試著把腳縮回來,又痛又癢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再說,哪有人這樣抓著女孩子的腳看個沒完的嘛!

 

「小姐暫時還是少走動的好。」老爺爺抬起目光,不知何故露出了愉悅的笑容。「我會告訴伊安少爺妳沒什麼大礙,請他放心。杰爾少爺也一樣,放心地去洗個澡吧,這個樣子不太禮貌。」

 

杰爾驚呼一聲,好像到現在才聞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我目送他近乎逃跑的背影離開,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應該告訴他我不介意的。

 

「看來小姐的出現帶給這個家一點生氣了呀。」老爺爺和我望著同一個方向,感慨的說著。「那個……坎地斯爺爺,我可以這樣叫您嗎?」他回過頭,精神奕奕的眼神使我鬆懈了心防,眼前這個溫柔的人不是休曼諾伯爵說的那名醫士,我一下子便這樣相信。

 

「小姐如此希望的話。」他委婉的笑容牽動了灰白的鬍鬚。

 

「坎地斯爺爺。」我欣喜地笑著回應,這感覺,就像是素未謀面的爺爺來探望我了一樣,我又有了家人。

 

 

縱然家人的存在都只剩下遐想,我還是覺得安慰了些。坎地斯爺爺離開後,我取下掛在木椅上的包袱,翻找出木笛的遺骸。房裡的一切都回歸原位了,只有這支笛子無法恢復原狀,勉強擱在嘴邊,也沒能再被吹響。

 

這是不是媽媽的意思?我應該向前看,應該拄著另一個支柱向前走嗎?

 

窗外又一次傳來熟稔的琴聲,這次不需探問,我知道那是誰在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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