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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兩三天前才光顧過的醫院大廳,消毒水和酒精的氣味仍濃濃的壓迫著嗅覺神經。丁媽媽的腳程很快,每跨出一步我就得多跑兩步追上她。膝蓋隱隱作痛,護子心切的她在前方左顧右盼,根本無暇顧及我行走起來是否吃力。

 

按下骨科所屬樓層,電梯緩緩上升。

 

其實沒有必要跟來的,只是當我弄明白受傷的人不是韓胤南時,人已經和丁媽媽一起坐在前往市立醫院的計程車上,來不及反悔了。

 

不知道待會兒見到他要擺出什麼表情?感覺上次見到他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貼在我家信箱的便條紙還好端端地躺在勵志桌墊下,明明不該留下來的,可是我就是沒辦法狠心扔棄它。就算和他私下見面會對阿徹過意不去,但就這麼輕易抹滅掉那張便條的存在卻又有違我的心意,兩難之下,我只好學鴕鳥把頭埋進土裡,消極的選擇不聞不問。

 

直到電梯開門的這一刻,我還是很難保持平常心。

 

「丁胤陽……噢,他的住院手續已經辦好了,在906號病房。」坐在櫃檯的護士小姐親切地起身為我們指點方向,道過謝後,丁媽媽踩著高跟鞋,兩三下就消失在走廊轉角。

 

我該跟過去嗎?還是乾脆轉身再按一次電梯下樓,騙自己今天下午只是求職碰壁算了?反正丁媽媽忙著照看打球受傷的兒子,應該無暇注意到我離開了吧!家教再找一個就有了,說不定還教得比我好……

 

「梁語恩?」

 

天啊。

 

我頓時像木頭人一樣被這個聲音定身。

 

如果不是上帝否決了我不負責任的念頭,就是莫非定律又再一次被印證了,不期而遇的巧合總是在不希望它發生的時候發生,偶然都不偶然了!

 

韓胤南穿著白色連帽外套和黑色球褲從電梯旁的盥洗室走出,披在肩上的毛巾溼成一片,幾縷金髮從原生的自然髮色中垂覆眉宇,顯然才剛在洗手台沖過涼。

 

「嗨。」我尷尬地笑著打招呼。

 

「妳怎麼會在這裡?該不會是那天傷到骨頭了吧?」他望著我,憑藉著細膩的觀察力和思考邏輯推敲出一個不太妙的答案。

 

「不是啦,我是來探病的。」我趕緊擺手否認。「膝蓋已經好很多了,不用擔心。」

 

「看妳走路的樣子不像是這樣,這兩天有好好換藥嗎?」

 

「嗯,真的不用擔心啦。走吧!你應該也要往那邊走對吧?」下意識迴避他的目光,我不敢久視他付出關心的真摯眼神。就像兩泓耐人尋味的深潭,不僅難以望穿潭底,還會挑起探索的好奇心,和阿徹給我的感覺很像。

 

就是因為太像了,所以不能再深究瀰漫在深潭上的霧氣裡有什麼。

 

還是留給阿徹去探索吧!

 

「妳和高徹行還沒和好嗎?」韓胤南體貼地縮短步距,好讓走不快的我輕鬆一些,我看著地面上被陰影框限的陽光,總覺得這條走廊看起來格外漫長。

 

怎麼會這樣問?」

 

「因為妳看起來還是悶悶不樂的,而且他也沒陪著妳來醫院。」

 

雖然不知道韓胤南為何會突然提起阿徹,但他用毛巾擦頭髮的動作似乎有點刻意。

 

多虧他的刻意,此時他看不見我的臉,我也看不見他的表情變化。毛巾製造的視線屏障讓我感覺安全,也讓坦白發言變得沒什麼壓力。

 

「他不需要陪著我啦。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那麼依賴他了。」

 

「怎麼回事?你們……」

 

「朋友之間就算感情再好,還是需要個人空間的吧?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擾。」也不想對他予取予求,那不是我的作風,更不是他會允許的事。

 

如果只要退一步就能讓世界海闊天空,那我很樂意繼續用知心損友的身份參與他的人生,為他苦澀的寂寞添加一些香氣,陪他久坐在城市裡的任何一個角落,靜靜地品味這杯用無數人生經驗研磨而成的黑咖啡。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學會一個人喝它並且不皺眉頭才行。

 

「欸,現在還是先關心你弟弟吧!906號房到囉。」我停下腳步,微笑指著由青草綠到米黃組成漸層的三色拉門說。

 

「妳怎麼會知道我弟受傷的事?」

 

「我是和你媽媽一起來的,今天本來要幫你弟弟家教。」

 

「他今天要上家教?」韓胤南抽下蓋在頭上的毛巾,訝異之情全寫在臉上。

 

我點點頭,忽然,拉門內有爭執聲傳出。

 

「又沒有很嚴重,妳回去上班啦,不要管我。」

 

「不嚴重?你人都躺在醫院裡了還跟我說這樣不嚴重!」

 

「醫生說石膏過幾天就可以拆掉了,拜託妳不要小題大作好不好?」

 

「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乖乖念書不要再打球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聽話?我不是告訴過你今天幫你安排了家教嗎?你知不知道你讓人家等了你多久?」

 

丁媽媽近乎歇斯底里的怒罵聲讓我懾住了,這和剛才在咖啡廳裡頻頻對我道歉的聲調有很大差異,甚至不像來自同一個人。

 

「我早就跟說過我有約了,是妳自己不聽我講話。哥能出來打球的時間很少,一個禮拜就只有這麼一天,妳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有星期二排休!」丁胤陽不甘示弱地放大音量,好像非得這樣才能把話傳進母親耳中似的。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因為想見哥哥才翹課。

 

丁媽媽在來醫院的路上告訴我,韓胤南和丁胤陽之所以冠著不同姓氏,是因為幾年前她和前夫離婚時簽訂了協議,將兄弟倆的監護權分給雙方,韓胤南跟著父親,丁胤陽則由她照顧。

 

一人撫養一個孩子的做法貌似公平,但對被迫分離的小孩來說,大人們丈量公平與否的度量衡根本毫無意義,因為他們永遠是無辜遭受波及的一方,計算不出損失了多少,那些全都是無價之寶。難為他們之間的手足之情並未和父母親的婚姻一起破裂,這一點倒是還值得慶幸。

 

「對不起,我弟沒告訴我今天他要上課。」

 

我偷偷瞅了韓胤南一眼。他似乎也被病房內的氣氛感染,眉頭鎖得很緊。應該是他弟弟讓他成了翹課共犯的緣故吧!

 

「沒關係啦,不過你進去以後不要再罵你弟了,其實我沒有等很久。」見他握住門把準備開門,我趕緊拉住他的衣袖,希望他是進去幫忙緩頰,而不是火上加油。

 

「妳放心,我會拿捏分寸的。」他頓了一下,然後低頭望向我,嘴角牽起的微笑就像當初我在髮廊裡和他解開心結時一樣,有種雨過天青的溫煦。「和我一起進去吧!這樣我媽罵他的時候會比較收斂。」

 

「嗯……好。」我立刻放開他,習慣性地別開目光。

 

果然還是不能用平常心看著他的眼睛。心跳變快了。

 

拉門側滑開來,韓胤南信步走入。不知怎地,望著他高挑的背影竟然有種很安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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