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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媽,我下個星期六才回家。」站在幾乎要被列為古蹟的電話亭裡拿著話筒,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

 

「不是放假了嗎?學校還有事要忙?」一星期沒聽見媽媽的聲音,想念和關心如兩支雨刷,輕巧地撥開耳膜上紛雜的雨滴。看著鏽斑遍布的撥號按鈕,手機壞掉的事和摔車的事我一件也沒提,就怕平時容易多慮的她又增生幾條白髮。

 

「沒有啦,這兩天剛好接到新的家教工作,今天要去試教。」為了存一點錢買手機,也為了讓腳傷恢復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程度,這是最兩全其美的拖延戰術。

 

「這樣喔……好啦,那妳要記得按時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們也是。對了,也幫我跟語庭講一聲,跟她說她生日那天我就會回家了。」

 

「妳這孩子,妹妹都快比爸媽偉大了。」

 

「不要跟小孩子計較啦!」我笑道。「那就先這樣囉。」

 

「妳喔,說沒幾句就想掛妳媽電話……好啦,去忙妳的。」

 

「別這樣嘛,媽,下星期很快就到了。」

 

「傻孩子,我是開玩笑的,確定時間之後再打電話回來,我叫老爸去車站載妳。」

 

「嗯,掰掰。」

 

掛上電話,我靜靜的站著聽雨狂洩。若不是迫於無奈,我也很希望能快點回家,離開這個讓我心神不寧的地方,好好重整思緒。

 

和其他朋友一樣,阿徹回家了,就在今天早上。

 

雖然在天橋上還是沒能擺脫祕密的束縛,把我心底的遺憾全盤托出,但和他並肩看著車流往返時,他壓抑多年的痛苦彷彿透過片刻的沉寂朝我襲來,讓我感同身受。

 

目送他搭上客運,隔著車窗從他的笑容找回我們之間原始的默契,我深刻地體認到了,要維繫住我們之間緊密的朋友關係,往柏拉圖式的方向發展,走得更長更遠,就只能繼續若無其事的當他的紅粉知己。

 

分隔兩地,我有兩個月的時間做練習,練習把重心從他身上移開,練習不去關注他的感情依歸。這樣很好,我又會找回自己的步調。

 

砰!打開透明傘,雨水如天女散花般脫離傘面,盛夏午後的這場大雨正暢快地消散暑氣。繞過地上的水窪,我朝著前往市區的公車站牌直直前進。和那位家長約好了,下午兩點在市區內的街角咖啡碰面,她要帶著她的兒子來讓我試教。

 

正巧,今天是隔壁梳野髮廊固定公休的星期二,應該也不會再碰上熱心的髮型設計師了。

 

看著韓胤南給我的名片,我忍不住鬆一口氣。

 

 

托腮望著被雨水洗滌過的天空,雨已漸歇。林立的高樓大廈裝載著人們沉重的工作壓力,沒有誰逃脫得掉,除了現在正開始要揮霍長假的學生族群。

 

兩點二十分,一輛計程車在街角停下,一名穿著紫色套裝的女人行色匆忙地下車跑進騎樓。應該就是她了,和我有約的丁媽媽。但她只有自己一個人,本來說好要給我試教的學生並沒有跟她一起推開店門,這讓我納悶了一會兒。

 

「請問妳是梁語恩同學嗎?」

 

「是的,丁媽媽您好。」我連忙起身向她問候,同時抽幾張桌上的面紙遞給她。她的髮梢被雨淋濕了,看似趕了好一段路,顯得有些狼狽。

 

「啊……謝謝妳。不好意思,我兒子只留了一張便條說要和朋友去打籃球,然後就一聲不響地跑出去了,我四處找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和妳連絡,讓妳等這麼久,真的很抱歉。」

 

「噢……沒關係,您先坐著休息一下吧!」

 

「真的很不好意思,讓妳這樣白跑一趟。妳放心,今天的薪水我一樣會付給妳的。」

 

「丁媽媽,不用這樣啦,我不能白領薪水。」按住她從皮夾裡掏錢的手,我有點慌張,偏偏對方是很講究禮貌的人,和我僵持不下好一陣子,最後還是等到服務生拿著菜單來了才不得不以折衷方式各退一步,答應讓她請喝今天的咖啡。

 

兩杯不加糖的拿鐵同時上桌,我望著愁眉苦臉的她,意外發現在她頭上已有幾撮白髮,比我媽更明顯。

 

「丁媽媽,丁胤陽有沒有跟妳說過他以後想做什麼呢?」

 

「書都念不好了還能做什麼呢?」她怨嘆,啜飲一口奶味醇厚的咖啡後不知不覺開始對我這個初識的陌生人訴苦。

 

「那孩子從前一陣子開始翹補習班的課,我在外面工作賺錢,幾乎管不到他。暑假到了,我怕他出去跟朋友鬼混學壞,所以才決定幫他找家教。可是他很反彈,老是跟我說他不想念了,昨晚也跟我鬧脾氣。」

 

「原來是這樣……」這讓我想起系上同學茶餘飯後閒聊過的家教經驗。他們說家教學生通常很兩極化,不是特別乖巧伶俐,就是特別懶散叛逆。我想,我大概準確無誤地碰上後者了,這對不擅長做良性勸誘的我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忽然,丁媽媽的手機響起。

 

「喂,胤南?」

 

我攪動咖啡的動作不自覺停下。

 

「受傷了?好,好,我立刻趕過去。」

 

她的臉色愈變愈蒼白,呼吸也愈來愈急促,看得連我都不安起來。

 

「梁同學,對不起,我兒子現在人在醫院,我必須馬上過去一趟。」掛上電話,桌上拿鐵還在冒著煙,丁媽媽緊張兮兮地拎起皮包。

 

「丁媽媽等一下!」我喊住她,連自己都不清楚這份衝動所為何來。或許,是擔心那個叫胤南的人剛好和我認識的是同一個人?這個可能性讓我腦袋瞬間停機,像全黑的螢幕閃爍著一行警句。

 

No Worries.

 

不該擔心,不能擔心,他是我決定要遠離的人。

 

可是……

 

「梁同學?」

 

「請問……和妳通電話的人是在梳野髮廊工作的韓胤南嗎?」聲帶不聽使喚。

 

「妳認識胤南?」她訝異地望著我。

 

真的是他!我點點頭,在距離空調出口一個走道外的地方竟也能感受到指梢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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