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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會痛嗎?」

 

「嗯,一點點。」你小心翼翼把藥水塗勻的模樣,我不敢久視。

 

倘若那棵應該連根拔除的幼苗逮到機會鑽入縫隙,在容不下它的空間內膨脹,就只會帶來牆崩垣圮的悲劇,壓垮我。我不想讓你無辜地成為加害者。

 

「給陌生人載還睡得那麼沒戒心,不怕被抓去賣啊?」放下鑷子,你抽出兩片紗布,對準皮開肉綻的恐怖畫面鋪上馬賽克。

 

痛!床單被我捏出幾條皺紋。

 

「一下下就好了,忍一下。」你蹙眉道。

 

我忍住眼眶裡因為疼痛而分泌的淚水,滿溢而出的,似乎不僅僅是這些。

 

「我幫你鑑定過了,就像你說的,韓胤南是個好人啊。」

 

酸澀的味道在喉嚨發燙,我知道我正在陳述一件事實,並且,支持著你。然而我裝不出坦蕩的語氣,即使我努力說服自己,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我必須支持著你。

 

結束手邊動作,你突然笑了。像亂線糾纏一樣難解來由的笑。

 

「很難以接受對吧?」

 

「什麼意思?」

 

「我那天晚上跟妳說的事,對妳衝擊太大了。」你起身走向窗邊,輕撫桌面上寫滿勵志箴言的透明桌墊,那是我從小學五年級沿用至今的東西,記錄著每次陷入瓶頸的起承轉合,就像把秘密喊入地洞的少年一樣,藉此寬心。

 

所幸這次我隻字片語都尚未吐露,那張桌墊還處於無知狀態。

 

「可是我認為是時候了。」你按著椅背,手上浮現的筋絡清晰可見。「再繼續隱瞞妳,我怕以後會連朋友都當不成,我不希望我們走到那一步。」

 

心,緊緊縮成一團。這番話的言下之意……是要預防我喜歡上你嗎?

 

「不過,妳是我身邊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女生朋友。」

 

「我應該高興嗎?」望著你的背影,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起出現在《美女與野獸》裡的那朵玫瑰。你看不見吧?它就放在你手邊,悄然無聲地凋零著,漸漸殆盡。

 

「可以的話。」你像是調適好心情了,回過頭來凝望著我。「我想讓妳知道,對我來說妳是很重要的朋友,但如果我是同性戀這件事讓妳覺得害怕或討厭,不需要勉強自己認同我。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什麼心理準備?」

 

你笑而不答,但那雙眼睛流露的無奈與孤寂代你傳達了一切。你要疏遠我,和我退回點頭之交的距離,就像在綠洲間遊走的駱駝商旅一樣,消失在沙漠盡頭。

 

不!不要。就算你幫我打預防針的時機遲了一步,我也不想就這樣目送你走遠,就只為了不讓自己染上更多屬名高徹行的病毒。

 

「欸,阿徹,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船錨下碇,穩住餘波盪漾的情感,我盡力不表現出任何異狀。

 

「天都黑了,去哪裡?」

 

「一個天黑才適合去的地方。」我微笑。

 

 

學校附近建了一座新的天橋,大約半個月前才剛竣工。氣派的橋面上設計了一些可供植物生長的平台,平台之間則由木製長椅串連起來,波浪形狀的欄杆似有描摹高第的影子。除此之外,階梯旁設置了坡度較緩的無障礙坡道,揉合了當代藝術和實用性,看起來十分人性化。

 

第一次上橋,是因為在圖書館念不下書,想換個地方曬曬太陽。天橋上有遮雨棚,但也有露天的區塊,同時滿足行人對陽光與遮蔭的不同需求。就這樣,那個午後我享受著片刻的悠閒,獨坐在穩定流動的車陣上空消化厚實的課文內容,效率大增。

 

「怎麼樣,很漂亮吧?」趴在欄杆上俯瞰底下川流不息的車潮,城市的喧囂延伸到無窮遠處,隨著車前燈和車尾燈起舞。無庸置疑,天橋上的夜景比午景更美,更細緻。

 

「嗯,還不錯。」你沒有太大的驚喜或感動,淡淡的回應有點敷衍。

 

我猜你的心思還停留在無疾而終的對話裡,揣度我帶你來這裡的用意。無所謂。我們之間難得有角色交換的機會,由我主導一起前進的方向,解開你心中的結,我應該為自己終於有所長進感到竊喜才對。

 

「阿徹,站過去那邊。」我指著天橋另一側的波浪鐵欄支使你。

 

你沒有異議,但也不清楚我葫蘆裡賣什麼藥,只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依我指示,背向我,重新俯瞰底下遵從號誌變換行駛的人車。

 

「從你那邊看,底下的人全都是逆向的對吧?」

 

你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路面。我轉過身,用我的角度看著表情各異的車尾燈。像人一樣,社會的縮影就在短短的兩個路口之間呈現,每個人都用不同的心境在面對嘈雜的世界,一步一步跟著往前推進。有些人急於超越,有些人卻慢條斯理的,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喇叭狂響。

 

「可是並沒有誰真的違規了,就像你們那個圈子,只是被多數人用這樣的視角看待罷了,實際上並沒有違規。」

 

你輕輕嘆息,看著天橋下車水馬龍的眼神卻不再凝滯,因為得到答案而活絡了些。

 

帶我來這裡,原來只是想告訴我這個啊?可是妳錯了,梁語恩。對我們來說,社會的運行是一條單行道,從來就和雙黃線兩邊的相對論風馬牛不相及。逆向的少數人種,永遠是違規的一方。」

 

你扶著額頭,神情忽然淡漠了,就像曾經嘗過苦果一樣,為了逆向,再逆向,直到你再也轉不動沉重如鉛的方向盤,察覺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你輕描淡寫地否定了我的說詞,孤獨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苦悶的靈魂卻好像已經離我好遠好遠。當下我有多想擁抱你,你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

 

「阿徹,我不會喜歡上你的。當然也不會討厭或害怕。所以,我們維持現狀吧!」我緊緊握住拳頭,鹹鹹的味道梗在喉間。

 

你的寂寞……就由我來分擔吧!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身為朋友應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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