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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民宿後院的鄉間小路往外直行,拐過幾個彎,再經過幾畝田後,會看見一座紅瓦白牆築成的三合院。附近沒有人跡,也沒有光,只有屋前一塊空蕩蕩的水泥地。

 

和遼闊的一頂星穹。

 

這裡就是你說的秘密基地,也是日前你和阿徹一起流浪的終點。

 

兩個曬到褪色的背包、兩雙縱橫阡陌的白色球鞋、兩罐容量驚人的瓶裝水、兩頂支持相同球隊的鴨舌帽,兩張只去不回的單程車票……還有一本封面栽種著幸運草的日記本,這就是你們當時隨身攜帶的所有裝備。

 

因為軀殼已經負載著沉重的靈魂,無須再承擔更多重量。

 

或者該說,這場旅行本身就是為了捨棄,所以才會選擇孑然一身。

 

你們都在找尋改變自己的契機。

 

阿徹說,那是他生命中最瀟灑的一次旅行,也是最難忘的一次旅行。他是為了逃避現實而出發,卻意外的在你澄澈而自信的眼眸裡洞穿自己最真實的面目。

 

要是沒有下錯車站遇見你,他就不會和你結伴同行,也不會和你在言談間找到相近的頻率,更不會如此果決地埋葬掉於他而言唾手可及的愛情。

 

用唾手可及這四個字形容一點也不誇張。阿徹在女生圈裡風評一向不錯,異性緣好到就連外系的學姊都曾跑來探聽他的消息。若不是因為這半年來我和他交情加深,互動頻繁,在旁人眼裡幾乎到了出雙入對的地步,他或許還能保有萬人迷的身價也說不定。

 

只不過,這些話我從來不在他面前提,因為一旦提了,他體內的自戀細胞就會徹底甦醒,讓我忍不住對拳頭呵氣。

 

你呢?遇見阿徹之後,是不是也受他率性自我的個性影響,面見了另一個自己?

 

「看來今晚運氣不錯,天空很晴朗。」你神清氣爽地說。

 

「跟上次比起來,是晴朗多了。」阿徹笑著回應你,暗藏寓意的神氣愈發熟悉,那是我仍深深喜歡的,最適合他的高式幽默:「大概是因為這次牛郎和織女不需要站在烏雲上隔著銀河痴痴對望了,是吧?織女小恩。」

 

忽然被點名,我愣了愣,隨即聯想起意外從他那裡獲得好評的手縫杯墊。雖然有些地方縫線長短不一,甚至有點歪斜扭曲,他卻沒有挑三揀四,反而對那些小缺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半開玩笑地說他看到了「臨行密密縫」的誠意和愛意,險些閃瞎了眼睛。

 

「哈!不過這樣就麻煩了,『牛郎阿南』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不妙。」

 

冷不防地,我噗哧一聲跟阿徹一起笑了起來。

 

「咳!」你瞇細雙眼,眉梢微微抽動,顯現出因為被消費而十分不悅的心情。「高徹行,你是不是想下田插個秧啊?」

 

「哈哈哈……這就免了,不過你倒是可以先把你家的小織女抓到旁邊罰站,看看她,笑到腰都快挺不直了。」

 

迎上你哀怨的視線,我連忙摀住嘴挺胸站好,但一發不可收拾的笑意實在難以克制,就像不小心吸入了某人施放的一氧化二氮,一整天累積的陰霾全都不巧的在這時候一掃而空。

 

寸步後退,我只能一邊笑一邊道歉,同時在你欲擒故縱的追擊下找縫隙逃。

 

那個某人倒是從容得多,在院子中央鋪開一層鋁箔墊,隨後把從民宿裡偷渡出門的三個抱枕擺上,沒兩三下就把休憩的場地佈置完成。

 

「哇!阿徹,你闖的禍你自己收拾啦!」躲不過你,我忙不迭跳到墊子上,找惹你生氣的罪魁禍首當擋箭牌。

 

「欸欸,笑的人算是共犯吧?」

 

「就算是也應該先抓主嫌才對啊!」

 

「嗯,好像滿有道理的。好啦,別說我這個損友不夠義氣,勉強罩妳一下。」礙於被我抓著肩膀,他不得不攬下母雞的重責大任,認命地保護我這隻被老鷹盯上的小雞。

 

像是午後泥巴戰的第二回合,角色洗牌後結果依舊,充斥在院子裡的笑聲不絕於耳。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以後可以打情罵俏的時間還多的是。就當是關照一下體力透支的天津四先生,先休戰行嗎?」

 

我乍然微忡,你亦然,注視著躺在墊子上舉白旗投降的阿徹,有股欲言又止的衝動。

 

 

牛郎星、織女星、天津四。

 

這是夏季星空裡最著名的大三角。

 

傳說中,牛郎和織女在銀河兩岸相守,每逢七夕,喜鵲就會搭起一座名為「天津」的橋樑,讓有情人得以相會。

 

預言似的,悄悄與我們三人的處境相互呼應著。

 

巧合的是,天上的三角和地上的三角都在盛夏光年裡成形。

 

一樣美麗,卻不完美。

 

 

「梁語恩,櫻桃給妳。」

 

「啊,謝謝。」接過剛切好的水果蛋糕和隨蛋糕附贈的一顆紅櫻桃,我又一次自嘆弗如。

 

不曉得阿徹到底為你的生日派對做了多少準備,在大家一起買的大蛋糕被砸壞後,竟然還能拿出像樣的小蛋糕來補慶生,根本就是為了教育我而精心策劃的一門課:驚喜的情趣。

 

唉,我想我是該檢討了。

 

「語恩,我的也給妳。」

 

「咦……你們都不喜歡吃櫻桃嗎?」看著第二顆落上鮮奶油的櫻桃,我疑惑地抬起小臉。

 

「沒有不喜歡,只是想把櫻桃給妳。快吃吧!」你微笑催促著,好像有什麼只有你們懂的秘密藏在櫻桃裡,我望向阿徹,他深遠的眸光卻比你更難以捉摸,更費人疑猜。

 

「放心吧!裡面沒下毒。」

 

「你幹嘛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揚起眉毛,想偷偷挖個陷阱引誘他跳。

 

然,他處變不驚的享用著用料豐富的蛋糕,沾著奶油的嘴角地驕傲地上揚著,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我又吞下一場敗仗:「怕妳以為會咬到鑽石戒指之類的東西啊,先幫妳做一點心理建設。」

 

一口氣把兩顆櫻桃塞進嘴裡,一點也不想承認,和他發動論戰從未占過上風的我又吃了一次悶虧,就連應該站在我這邊的你都哈哈大笑了。

 

不過,坐在你們兩人中間的位置,其實感覺很微妙。

 

那是一種同時被王子和騎士保護的幻覺,幸福的很不真實,很貪心。

 

本以為聽你們聊起那段旅程中的所見所聞,會像聽你和陸采芸聊高中生活的時候一樣產生被排拒在外的疏離感,可是並沒有。阿徹和你拼接而成的,那些洗練的言語,就好像是我從你們過往的憂愁裡萃取的酒釀,在苦澀中漸漸回甘。

 

噢,就和這兩顆櫻桃的味道一模一樣。

 

「好吃吧?這是蛋糕店老闆特製的酒釀櫻桃。」阿徹看著我因櫻桃而起的怪異神色莞爾一笑,我點點頭,細細品味著逐次在舌尖擴散的櫻桃味和酒香,這是讓人甘心耽溺的味覺記憶。

 

然後,你們重啟話匣,天南地北地串構起很多分道揚鑣後的故事。我聽見阿徹提起學校裡和我熟識的過程,也聽見你談及你和父親尚未破冰的近況。不知不覺,天上的大三角推移到不得不躺下來觀望的仰角上了,我在倦意侵擾之下偎著你的肩膀顢頇入夢。

 

只記得在睡沉之前,依稀從為我披上外套的那人口中聽到一句像是咒語的輕喃。

 

──Cherrycherish,代我把幸福,送給我最珍惜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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