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旭日東昇，幽晦的熹光漸漸明朗，對光線十分敏感的我在柔軟的床鋪上悠悠轉醒。

陽光被橘黃色的窗簾渲染開來，朦朧了輕微的鼾聲。正欲起身，一隻手臂驀然橫越上空，像抱娃娃一樣圈住我。沐浴精的清新香味伴隨著翻身的動作襲來，立時薰紅了我的臉頰。

你的胸膛均勻起伏，貌似還安穩地在夢鄉裡流連忘返。習慣性的側抱睡姿讓你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大孩子，我稍稍扭動身軀，想在不吵醒你的情況下替你把棉被蓋好，卻怎麼也動彈不得。

真是的。無奈之餘，我的嘴角卻總是忍不住微微上揚。

總是。

結束那場員工旅遊之後，不知不覺已經度過半年時光，這半年來你忙碌依舊，不同的是，每個月固定的排休日從星期二調到星期六，星期五也多了半天假，自由的時間和我們同步了。

在丁媽媽和胤陽的極力挽留下，我成了你家的新房客，住在你一星期只住一個晚上的房間裡，每天早上和丁媽媽一同出門，有課的時候上課，遇到空堂再進圖書館的自修室或閱覽室裡用功，一邊等你準時下班到學校接我回家吃晚餐，一邊聽著你推薦的爵士樂敲鍵盤寫報告。

然後，期待著小周末來臨。

重疊的空白行程表，可以用好多計畫去填滿。有阿徹同行的午後，你們會各自列舉出想去的地點，再把方向的決定權交給我。我只需要二選一，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當你們的小跟班，和你們一起御風而行，四處尋幽訪勝。

坐在機車後座環抱你的時候，你總會趁著停紅燈時輕輕握緊我放在你口袋裡的手，阿徹則會視若無睹地拍下我帽上的透明面罩，一如往常地和我打哈哈。

隸屬於三個人的幸福如此揮霍著，每封簡訊、每段旅程、每個籃球進籃的聲響……一切的一切全都讓我捨不得想像，有一天我們也會遵循人生無常的軌跡，在岔路上向彼此道別。

縱然早就明白，這一天終究會來臨的。

畢竟阿徹不是無私的聖人，偶爾還是可以見到他落寞遠眺的背影站在我們，之外。

ღ

兩個星期前，阿徹和我一起在學校的自修室裡念書。午餐過後，我趴在桌上午休，半小時過去，一睜眼卻見一疊英文參考書像比薩斜塔一樣聳立在我和他之間。

『梁語恩，跟我一起準備英檢吧！』一張便利貼大剌剌地貼在書皮上，我睡眼惺忪地望向對面，他正托著下顎，一派悠然地觀察我的動靜。

為什麼突然要去考英文檢定？我蹙眉不解，他卻笑而不答，低著頭又寫了一張字條貼在我桌上：『我們來打個賭，如果妳的成績比我高，我就再告訴妳一個秘密；如果我的成績比妳高，妳就要織一條愛心圍巾送我當聖誕禮物。怎麼樣，敢不敢？』

又是秘密。這次的秘密應該不會重演半年前的劇情，讓我再次萌生把頭髮剃平的念頭吧？

揪緊眉心，我在心裡複習半年來自然而然的相處模式。嗯，不可能的，不可能。

但是用一條費時費工的手工圍巾當作和這個秘密等值的賭注，總讓我覺得事有蹊蹺。

『考了高分就會有漂亮的檢定證書哦，好好考慮。』他露出皓齒，連眼睛都彎成兩道討厭的圓弧。『還是……妳沒有自信可以考贏我？』

聞言，我不服氣地撕下那張便利貼，入木三分地寫下「我贏定了」四個大字再退還給他。

他頗具玩味地盯著那四個字半晌，隨後將便利貼折疊整齊，收回筆袋裡藏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記得把圍巾織漂亮一點。對了，妳應該記得我喜歡什麼顏色吧？』

『當然記得啊，不就是墨綠色……喂，我又還沒輸！』擱下藍筆，但見他笑得合不攏嘴，儼然就是算準了我會傻傻搭腔似的，讓我又無端踩了個空。

可惡，有個對自己瞭若指掌的損友，真的……

很討厭很討厭。

『欸，梁語恩，妳應該知道負負是會得正的吧？連說兩次討厭我的話，我很難跟妳男朋友交代。』他轉著手上的筆，一邊盯著書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一邊微笑。

啊──連在心裡發牢騷都會被竊聽，實在太沒道理了！

ღ

「語恩，怎麼啦？昨晚睡得不好嗎？」飯廳裡，丁媽媽一邊在吐司上塗果醬一邊關心地問。

「噢……沒事，只是早上做了一個夢，有點累。」我苦笑道。想不到會跌回兩星期前的回憶裡而分心，也許是因為今天即將久違地進入考場，所以才會不小心想到阿徹對我宣戰的畫面吧！

冰箱開到一半，丁胤陽突然拿著準備要泡麥片的牛奶跑來湊熱鬧。

「哦！語恩姐，是不是我哥不聽話，昨晚偷偷犯規……啦？」梳洗完畢的你悠悠出現在飯廳門口，立刻讓他乖乖拉上嘴上的拉鍊。「嗨！哥，早安！」他反應奇快的行了一個舉手禮，就像在晉見長官一樣，視線緊緊追隨著你，正經八百的表情讓我和丁媽媽忍不住相視而笑。

「早。」你對他怪異的舉動早已見怪不怪。伸手取過桌上那只由你命名的「由南往N紀念杯」，隨即轉身繞到木櫃旁，拉開其中一個裝滿沖泡式飲品的抽屜。「又在偷說我壞話了？」

「咳，沒有啊。哥，你今天不喝牛奶？」心虛之餘，胤陽立刻轉移話題。

「不是我，是語恩。」你拆開一包可可粉倒入杯中，又緩步踱過胤陽面前，走到角落的飲水機按熱水。我又一次為你無微不至的體貼深深嘆服，想不到連我自己都會疏忽的小細節，你竟然如此謹慎地記在心裡，甚至比我更小心翼翼。

「語恩姐每天早上都喝我泡的牛奶麥片啊，今天為什麼要喝熱可可？」胤陽滿腹疑惑地看著你，你端著泡好的熱可可走到我身旁落坐，縷縷白煙從馬克杯裡飄升，香氣四溢。

「謝謝你。」捧著我們的紀念杯，熱可可尚未入喉就已流暖心田。

「不舒服的話隨時告訴我。」你溫柔的眼眸裡倒映出我略顯蒼白的面頰。我微笑頷首，就算真的身體有恙，大概也會是你比我先接收到細胞們的求救訊號吧！

「哥，你們現在到底在演哪齣啦？」胤陽忍不住截斷我們之間的視線交流。

「等你交女朋友了我再告訴你。」你莞爾一笑，故意吊他胃口。

「嘖，這有什麼不能說的……語恩姐，是不是我哥他睡覺的時候把妳的棉被通通捲走，所以害妳感冒了？」

「咦？不是啦，我沒感冒。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就別猜了，先泡你的牛奶麥片乖乖坐下來吃早餐吧！」我笑道。

不曉得當初力勸我住進你家的時候，大力稱讚你睡相優良的是誰？看著胤陽既好奇又哀怨的眼神，我能體會你此刻洋洋得意的心情。

「語恩今天不能喝冰的？」丁媽媽將夾好的草莓吐司放進盤子裡，朝你露出稱許的微笑。

「嗯，而且等一下要去考試，我怕她喝牛奶會胃痛。」

「噢！這樣一說我就懂了啊！」胤陽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說，他在某些方面其實遲鈍的很可愛。看著他那誇張的表情和動作，丁媽媽不禁語重心長地吁了一口氣：「懂了就好。你呀，多跟你哥哥學著點，別老是欺負語恩，等一下人家還要趕著考試呢！快把牛奶倒好，坐下來吃早餐了。」

「好啦好啦，知道了。」胤陽燦然一笑，不知怎地心情大好。「語恩姐，我還以為妳身經百戰了，什麼考試都不怕呢！想不到妳也會緊張，這樣才像正常人嘛！」

結果，原來他還是沒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