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題劃卡作答,許久沒有握在手心裡的2B鉛筆微微發顫,我一邊按著劇烈絞痛的下腹部,一邊咬緊下唇努力跟上其他考生的答題速度。
戶外風大,強風震動窗璃,發出令人心慌的匡啷聲。明明是寒風凜冽的十二月天,額邊卻不斷泌出細汗,我的專注力隨著時間流逝,愈來愈難集中。
不知是幸還不幸,每逢大考必臨生理期,「好朋友」總是很有義氣地擔任陪考員,讓痛覺吞噬應考的緊張感。幸的是,驅逐了緊張感後,我往往答題答得乾脆,可以拿到比較理想的分數;不幸的是,得分的過程十分煎熬,分秒必爭成了垂死掙扎的最佳寫照。
直到停止作答的鈴聲響起,我已氣力散盡,渾身發軟。
「同學,妳還好嗎?」收卷的監考老師在講台上將題本和答案卡整理就緒,眼看教室裡空空蕩蕩,只剩我扶著牆壁舉步維艱,不由得出聲關心。
「我沒事,謝謝妳。」勉力揚起微笑,我婉拒了她的攙扶,就怕耽誤了她關教室的時間。
因為走廊上剛剛才陸續走過幾名負責其他考場的老師,其中還有一兩個人催促她動作快點,說是用完午餐後還要場佈第二場檢定,行程緊迫。
得加緊腳步才行。這個念頭甫閃過腦海,猛然間,一股頑強的蠻力在體內緊縮,痛得我連站都站不住。
「同學?」
「梁語恩!」阿徹的聲音隨風而至,正欲協助我起身的女老師打量似的瞥了他一眼,隨即將位置讓出。
熟悉的夾克外套映入眼簾,抬起頭,他錯愕的神情一如半年前的某個仲夏夜,雖不至於用驚恐二字形容,卻明顯地表現出不安,眉頭皺得好緊。
「阿徹,你怎麼還沒走?」
「我在等妳。怎麼回事?妳……那個來嗎?」
「嗯……你怎麼知道?」
「笨蛋,嘴唇都發白了。妳還能走嗎?」
我點點頭,但身體卻不聽話,步履蹣跚像個老太太。
「欸,等等。」走沒幾步,他就看不下去了。「把包包給我。」
我乖乖交出藍格子背包。本以為他只是打算幫我減輕一點負擔,孰料他將背包掛上左肩之後竟然主動彎下腰,未經許可就擅自把我橫抱離地。
「阿徹?」
「別想太多,我是因為天氣冷才想做一下重量訓練暖暖身。」他鎮定地望向走廊盡頭,嘴裡呼出的白煙讓這句話意外的有說服力。
但,也只有真的笨蛋才會相信。
「呃,同學,你們等一下!」
回過頭,差點就忘了剛才正要對我伸出援手的女老師。她叫住我們,並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暖暖包遞給我。「這個給妳,先塞在毛衣底下吧!熱敷對舒緩生理痛很有效。」
「……嗯,謝謝老師。」我難為情地收下她的好意,她充滿笑意的眼神褪去擔憂之後被憧憬取代,更貼切一點說,那是羨慕的眼光。我知道,她也誤會了我和阿徹之間的關係,就像時常目擊我們在學校附近共進午餐的朋友們一樣,這樣心照不宣的微笑很熟悉。
就因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才讓主動澄清變成愈描愈黑的愚行。
所以我和阿徹誰也沒有這樣做,對於檯面下的流言蜚語選擇置若罔聞。
「那……老師,我們兩個先走了。謝謝妳。」阿徹朝她點頭示意。
「好,你們路上小心。」揮手道別,她站在原地目送我們離去,好似沉浸在一種名為戀舊的氛圍中,忘了自己還有正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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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裡枯黃的草葉緩緩退後,厚重的雲層攔截冬陽的暖光,和早晨相比,氣溫似乎又降了些許。我在阿徹懷裡瑟縮著,身體裡有個器官被當作抹布一樣蹂躪,就算再能忍痛,也很難演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欸,痛成這樣妳還有辦法考試?」阿徹配合我的呼吸放緩腳步,似乎從我緊繃的狀態體察了極度不適的症狀。冷風颯颯,他的喉結上下滑動,這是我第一次用這種角度看著他。
仰望著,有種畏寒的空寂感油然而生。
「都接受你的挑戰了,當然要全力以赴,堅持到最後啊。」我苦笑。「不過,沒意外的話大概要開始採買織圍巾的材料了。」
「哈,這麼沒把握?」
「因為對手是你啊……看你那麼認真準備,我的勝算本來就不大。」
「笨蛋,妳只是考運差了一點,就不能對自己多點信心嗎?」
「考運差……還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我抿緊雙唇,緊抱腹部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顫抖不已。他一向不喜歡為自己的失誤找藉口,我也是,所以總能在他對自己生氣的時候當他情緒的出口,扼殺他放棄一切的念頭;相對的,他也會在我畫地自限的時候,強勢拉開我小小的框架,要我勇敢跨出更遠的距離。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和他之間只是隔了一面鏡子,因為是鏡子,所以才會相像到失去和對方留在同一側的權利。
「欸,妳忘了?當初就是因為我考運太糟,我們才會變成大學同學。」
「你才忘了吧……」我露出虛弱的笑容。「填錯卡的人好像叫做梁語恩,不叫高徹行。」
「那就對了。」阿徹揚起嘴角。「妳要記住,妳的能力不在任何人之下,包括我。」
一番話,說到底還是為了要整治我容易妄自菲薄的個性嗎?
拾級而下,他每一步都走得穩健,儘管身上多了我這個負累,被擦身而過的陌生人投以異樣的眼光,還是絲毫未見動搖。
「吶,阿徹……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麼?」
「不要犯規,等成績公布了我再決定要不要告訴妳。」
「真小氣……那我換個問題好了。你……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認真準備英檢考試?」
停在一樓和二樓之間夾的平台上,阿徹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把我放下。
「阿徹?」
「從這裡開始,妳必須自己往下走了。」他的答非所問令我微忡。那雙幽晦的黑眸瀰漫著冬日蕭索的寒霧,難以望穿。
「這是……什麼意思?」我怯怯地問。
雲淡風輕的淺笑宛如漣漪漾開,他將視線落向鐵欄杆的縫隙。我跟著往下望,你出現在視線範圍內,正著急地一邊撥電話一邊往樓上疾走。
我一度以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胤……」正要出聲喊你,他低沉的聲音驟然在我耳邊凝滯。
「語恩,我要跟我爸媽一起移民去加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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