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趁著你帶孩子們去上洗手間的空檔，宙威來到你剛離席的候診椅上落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了一整天的班，看起來有點疲憊。

「宙威，不好意思哦，這明明不是你份內的事卻老是麻煩你。」

「沒什麼啦，我只是幫忙接送小孩而已，小事一件，不要放在心上。」他微微一笑，猶如流速減緩的河川，悄悄告別逝去的風景，沉澱了一回。「倒是妳，身體恢復得還好吧？」

「嗯，我已經好多啦，應該快要可以出院了。你看。」我作勢把右腳微微抬離踏板。雖然醫生建議我暫時還是先使用輪椅代步，但我感覺得到自己的腿部肌肉已經開始慢慢復甦，只是還沒有足夠的把握能走遠。

「既然這樣，妳想不想出去走走？」

「現在嗎？」

「嗯，現在。」宙威朝洗手間的方向瞥一眼，怕你發現似的，好像打算做什麼虧心事。「就我跟妳兩個人，我們去外面的公園裡走走。」

「就我們兩個人嗎？為什麼不等他們回來再一起出去？」

好可疑的提議。我忍不住想起他在夢裡告訴你的那番話，他說，他對我很有好感，但他也說，他不會捨棄和我們之間的友情。

「因為有些話我不能當著承鈞的面對妳說。」

不，不對，我又把夢境跟現實搞混了。如果你們之間的對話只存在我的夢裡，那就代表一切都只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劇情，現在被推翻也很合理。

「宙威，我不能……」

「先別急著拒絕我，樂樂。」他打斷我。「給我一次機會，只要妳認真聽我把我想說的話說完就好，我的要求就只有這樣。」

他誠摯的眼神有不容推卻的堅持，外柔內剛，和你是恰恰相反的兩種性格。

「我保證，妳不會後悔的。」

「那為什麼不在這裡說就好……宙威，等一下啦！」

宙威逕自扳開輪椅兩邊的煞車，無視我的抗議就推著我朝大門口走去。我還以為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你更霸道了，誰知道竟然連他這麼溫柔體貼的好男人都會趁人之危，誘拐不成就直接綁架，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再者，他根本沒有搞清楚狀況。

一旦踏出醫院大門，會後悔的人肯定不是我。

「宙威，至少先跟承鈞說一聲再出去吧！我不想再讓他擔心了。」

「那可不行，為妳擔心是他一輩子都擺脫不了的宿命。」

強風從頭頂拂下，捎來一股涼意。我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接，不明白這句話算不算是一種詛咒。弔詭的是，他臉上的笑容依然無害，甚至充滿祝福的意味。

「別害怕，後果我會自行負責的，妳先閉上眼睛，等我說好再睜開。」

我半信半疑地望著他，總覺得他不是臨時起意才帶我出來──就像他在夢裡探望你的時候一樣，他總是給人一種運籌帷幄的感覺，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嚇唬得了他──動物不能，小孩不能，連你也不能。

「相信我，樂樂。」他直視著我的眼眸，對友情的純粹信仰還沒有被打破。

也許就是這份信仰的力量驅使我閉上眼睛，因為他並沒有多說別的，但我就是相信了。

他不會傷害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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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軸緩慢地轉動，偶爾輾過小小的顛簸，彷彿生命的曲折，由瑣碎的不平整去鋪設一條通往終點的道路。黑暗之中起伏難免，但願盡頭會是希望的屬地。

「我們到囉！」停止前進，宙威用不只有我能聽見的音量宣布。

我緩緩睜開眼睛，頓時像是掉進另一個夢境。

公園裡聚集了好多人，除了院長和院長太太之外，幾乎全部都是陌生的臉孔。不合常理的是，他們好像全都認得我是誰，不僅對著我微笑，而且每個人手上都捧著溫暖的燭光，點亮昏晦的夜色。

「院長、秀芝姐，這是怎麼回事？」

院長太太挽著院長的臂彎，兩人笑而不答，神祕兮兮的，好像跟宙威串通好了，在為即將發生的事情埋伏筆。

「敬，英勇的晴光鬥士。」其中一個戴著鴨舌帽，打扮中性的年輕女孩從他們之中走出來，勢如破竹的吆喝一聲後，將手裡的小蠟燭擺上地面。「學姐，我超崇拜妳的！要早日康復哦！」

我緊張的向她點頭致意，雖然完全摸不著頭緒。

緊接著，另一名背著木吉他的男孩也走出人群，彎腰將小蠟燭放下。

「敬，超正的晴光美少女。」他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周圍的人們不由得笑出聲音，還有人吹口哨附和他。

「學姐，妳是社工系的驕傲！我們挺妳！」

聽大家一個接著一個走出來對我精神喊話，燦爛的燭光照亮他們充滿信心的臉龐，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了某個正在拍戲的片場。抬起頭，旁邊還真的有人拿著攝影機正對著這一幕，而我吃驚的表情早已入鏡。

「宙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妳的學弟妹們在網路上為晴光育幼院發起的祈福活動，妳看。」

只見小蠟燭在地上擺出一個光芒萬丈的太陽圖案，我的心開始被隨風搖曳的火焰加溫。想不到微弱的光點聚集在一起竟能變得如此巨大而井然有序。望著他們，我無法遏止胸口的悸動，眼眶也開始發燙。

「學姐，加油！」

「謝謝……謝謝你們。」雖然我跟每個人都素昧平生，不知道他們對晴光育幼院了解多少，可是他們號召彼此來到這裡的心意讓我有家的感覺。

「學姐，先別急著流下感動的眼淚啊，重頭戲還在後面！」

「重頭戲？」

背著木吉他的學弟莞爾一笑，逕自走到我面前數起拍子：「五、四、三、二。」

「聽我說──」學妹起了第一個音，其他人就像事先彩排過一樣，很有默契的牽起旁人的手，跟上吉他和弦的節奏，圍繞著我開始擺動步伐。

「手牽手，跟我一起走，創造幸福的生活──」聽到再熟悉不過的副歌，我慌張地轉頭望向宙威，腦海頓時被潮湧而來的歌聲淹沒。

「昨天已來不及，明天就會可惜，今天妳要嫁給我──」

只見宙威當著所有人的面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寶藍色的絨布盒子，緩緩打開盒蓋。

令人不敢相信。一枚太陽造型的戒指閃耀著火光，彷彿是從地平線下拉扯回來的奇蹟，和我的境遇一樣，熾熱地重現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