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從零開始的感覺就像園丁墾荒。

新環境很陌生，也很新奇，到處都看得到已經結果的樹，粉嫩的花苞也唾手可得，自家花園的凋敝一下子就被凸顯出來。即使已經修剪，拙劣的園藝技術卻掩飾不了劣質土對植株的傷害，缺乏養分。

不是初體驗，距離感造就了一股濃厚的寂寞氛圍，每逢夜深輾轉無眠時，格外想找月亮訴苦。

世界如此大，而人如此渺小。不主動踏出步伐，是不可能受到注意而結善緣的，能遇上有緣人的，終歸一句是幸運。

園丁對當地的情況尚未掌握通盤，然而日日夜夜都上崗去進行例行性的灌溉動作，他的信心鎖在桌前相框裡的老地方，偶爾照射到被窗紗濾開的陽光，隱約可見他掬了一把土，微笑的臉龐因為反光而閃閃發亮。

那是過往的功業，想忘卻談何容易？看那相框也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就知道，這個園丁還對上一個落腳處念念不忘，對那顆無所畏懼也無所局限的心深深掛懷。

很多感情是要仰仗歲月去累積，就如同土壤必須經過一番休養生息方能恢復豐沃的樣貌，四周散布的美麗花園應該也曾在外人眼中荒涼一片，殊不知，守著這塊土地的人花了多少時間等待良機，也等待著願意賞光一起等待枯枝冒新芽的陌生朋友邂逅。

一作揖便成故知，歲歲年年有話聊。

這是理想，比打造黃金聖殿更美妙，更具有人性。哪怕來時形單影隻，離去的時候至少攜帶了祝福和回憶。

有人說，情人還是老的好，其實不外乎情人，朋友、家、寵物、工作......習慣總使我們回頭看，望穿秋水了也沒能喚得回的，往往最好。

第一座花園明明建造得差強人意，信念卻從那裡著根，要未來一埋頭苦幹便忘了打擊和沮喪。

園丁舉臂抹去不斷從毛細孔泌出的汗液，手上多了幾道新的傷痕，刺痛催醒。熾烈的陽光是夏日盡頭的驪歌，哼哼唱唱便要許諾下一陣鹹鹹海風，留下一地雪白的鹽巴。

鎮痛期，灑了鹽可以痛進骨子裡。

痛到底才痛快，痛到底才能起死回生。

不再是初生之犢了，心態卻還停留在擁有特權的年齡，相框裡的笑容原來因為有恃無恐而美好，園丁脫不掉手套，改不掉造墳為凋花哀悼的傳統，因為自己的手還不夠資格採擷，沒有好禮可以獻給景仰的人們。

初來乍到之時，他彷彿重新活過一遍，被淚水洗滌為更堅毅的成人。

僅有一片落葉，便能使荒地叢生蔓草，他不輸落葉，他是個不忘初衷的園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