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陛下在氣派的迎賓室裡接見我們。我們跟著帶路的侍者魚貫而入,鋪著紅色絨布的椅子排成留有缺口的圓形,我們在皇后陛下的指示下一一入座,每張椅子旁邊都有一張小茶几,茶几上放著精緻的茶點。

 

整幢建築內部都是刻意挑高的設計,這間迎賓室也不例外。為了展現強盛國力好讓來訪的外賓們留下深刻的印象,牆面上掛著幅員遼闊的國家版圖,除此之外,四周不乏有來自異國的珍貴花瓶和雕刻品擺飾,據里歐所說,其中有很多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

 

「伊安,我從侍衛隊那裡聽說下午你在廣場上對德利克王子動了拳頭,真有此事嗎?」皇后陛下待我們一坐定便開門見山的問,她嚴肅的面容不怒自威,我不禁替伊安捏了把冷汗,但他直挺挺的坐著,絲毫不覺焦慮。

 

「是事實沒錯,皇后陛下。」他坦率直言的態度讓皇后眉心一緊,我緊張兮兮的捉著裙襬,無意間發現杰爾向我使了個「不用擔心」的眼色。

 

「我欣賞你直來直往的個性,也知道是德利克有錯在先,但德利克畢竟是王子之身,你在出手前難道未曾想過我會降罪於你?」

 

伊安將檀木盒放在茶几上,面向上座單膝跪地,頗有宣誓忠誠的意味。「皇后陛下,身為您的子民,我很抱歉做了汙衊皇室的舉動,但身為一個男人,我認為挺身保護自己的未婚妻是最基本的義務,所以我並不後悔。」

 

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皇后依稀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你說的未婚妻,就是你們的銀笛手亞希兒˙康尼亞嗎?」

 

「是的,皇后陛下。」

 

我凝望著他的背影,能在皇后陛下面前這麼大無畏的人並不多,偏偏康尼亞家的兄弟們都是這樣的人,我怔怔地看著他們上前跪在伊安左右,簡直早有預謀,準備好和他一起共患難。

 

「皇后陛下,請您原諒。」

 

大家全都低著頭,正當我猶豫著是不是要找個位置一起下跪,皇后陛下突然感慨地說:「還真是一群充滿韌性的孩子,羅柏子爵和子爵夫人死後,你們吃了不少苦頭吧?」

 

羅柏子爵,指的是里歐他們的爸爸。他們一聽見皇后陛下提起前任團長之名,不約而同全都驚訝地抬起頭。

 

「不必露出這樣的表情,康尼亞樂團的動向我一直以來都很清楚,包括你們和博樂苑樂團之間一年多來的風風雨雨,我對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無所不知。」

 

皇后陛下握著座上的扶手,要他們全都坐回位子上。「羅柏子爵生前和我弟弟亞森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年幼的你們自力更生。我曾經想給你們援助,但是被夏奎爾˙康尼亞婉拒了,他說羅柏的遺願就是希望你們憑藉著自己的雙手開創屬於你們的道路,不受任何約束發展。」

 

「我想他應該也沒料到你們會這麼努力振興這個家族樂團吧!」皇后慨然笑道:「我遵循他的教育方式對你們和其他人一視同仁,就算你們被位階高的貴族欺負、冷落,我也都採取中立的角度旁觀。本來以為傑森˙休曼諾從你們手中帶走薇莉亞˙麥肯錫後會讓你們從此在樂壇上銷聲匿跡,想不到你們還是找到新的團員,重新站了起來,這讓我十分佩服。」

 

「亞希兒˙康尼亞。」她突然把視線投向我,嚇了我一跳。

 

「是的,皇后陛下。」

 

「上次在拘禁室聽見的笛聲讓我念念不忘,我希望妳能夠幫上我的忙。」

 

「我會盡我所能,皇后陛下。」我連忙回應。

 

「很好,如果這次妳能立功,我會立刻下達命令,讓康尼亞樂團成為皇室的御用樂團。」這個承諾讓大家受寵若驚,但她的話還沒完:「妳和伊安˙康尼亞結婚那天,我會親自到場祝賀。」

 

我還沒意會到發生了何等大事,大家已然一致躬身。「謝皇后陛下恩典!」

 

這下不得了,我腦袋一片空白的看著他們,有種心臟快要停掉的感覺。

 

怎麼每次都會不小心扛起這麼重大的責任呢?嗚哇!我可不可以假裝昏倒,再多睡兩個星期?

 

 

結果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上皇后陛下的腳步。

 

大家都陪著我,一方面是幫我壯膽,一方面是好奇皇后陛下那位鮮少曝光的弟弟亞森先生長得是圓是扁,我根本沒有心思對他的長相多做揣測,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就是靜不下來。

 

「亞希兒,深呼吸吧!別太緊張了。」杰爾低聲說道,凡茲克則是在一旁竊笑著:「吸氣之後記得要吐氣,別暈過去了,笨牧羊人。」

 

「凡茲克,你就不能說一點好聽話嗎?」依琳娜沒好氣地指摘。

 

「你們有點規矩,別吵了。」走在最前頭的里歐回過頭來管理秩序,我哀怨地皺著眉頭,要是可以,真希望這條路可以漫長一點……

 

但世事總是事與願違,我才剛禱告完呢,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了。

 

「這次要換妳捍衛我們的婚事了,潔。」伊安偷偷朝我眨了一下眼睛,我鼓起勇氣握緊手裡的銀笛,頷首。

 

「亞希兒,進去以後就吹妳最有把握的曲目吧!」皇后陛下轉過身來對我說道。「拜託妳了。」她臉上泛起一抹期許的微笑,撇開讓康尼亞樂團受封的事情不談,秉持著我身為訓練使的堅持,我也應該要幫她的忙。

 

呼,既來之則安之,就放手一搏吧!

 

侍者打開房門後,我和皇后一同步入幽暗的空間,這裡伸手不見五指,感覺如入無人之境,一點生氣也沒有。

 

我猶疑地瞇細眼睛,侍者提的燈僅能照亮房間內最靠近外側的區域,而視線所及之處,只有空蕩蕩的地面和傢俱擺設,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喔,等等,我發現了,床上的被子是鼓起來的。

 

皇后陛下對這幅場景並不意外,只是難掩失望。

 

接收到她直接開始的指令,我闔起眼,隨即吹奏起我最拿手的曲子。

 

站在房門外的杰爾聆聽著熟悉的曲目,清澈的眸子裡隱隱閃動著煦光。

 

是的,這首曲子正是他心目中最與眾不同的《丹蕾》。

 

雖然演奏它的不再是媽媽特製的木笛,中間的幾個音也和原來的版本有些微差異,但它韻味猶存,我吹奏它的時候仍在黑暗之中見到含苞待放的紅色花朵……寫這首曲子的爸爸,你和媽媽一起在天上聽著嗎?

 

諦聽者全都閉上了眼睛,我用手指去覺察銀笛的曼妙之處,它似乎也能感應到我的不安,所以才用柔和的聲音穩定我的心情。

 

銀笛的音色會隨著吹奏者的心情而變化,常人聽不出,但卻會被它感染──被吹奏者的心情感染。於是當銀笛手全神貫注,就再也沒有人能逃脫音樂的漩渦,所有人都必須順著渦流漂浮,沉落,直到它靜下來的那一刻。

 

「《丹蕾》?」

 

乾啞的聲音打破黑暗,干擾了進入尾聲的吹奏。我睜開眼睛,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便被那個人跌下床的聲音嚇得中止了曲目。

 

「亞森!」皇后陛下驚呼一聲,里歐他們連忙衝進來查看情況。

 

「皇后陛下,發生什麼事了?」

 

「來人啊!快把這間房的燈通通點亮!」皇后陛下忙叫道。

 

 

亞森,是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的名字,是這個兩隻眼睛直注視著我的人的名字。伊安和杰爾提高戒心向前一步站在我身旁,就怕這個中年人忽然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他臉上的鬍髭不知道多久沒刮了,蓬亂的頭髮像是一個月沒洗過,皮膚看起來也有點糟,但大致上還看得出來原先是很均勻的小麥色。這是皇后陛下的弟弟,是傳聞中得了失心瘋的可憐人。

 

「亞森,你怎麼了?」皇后陛下憂心地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他用那顫抖的聲音問:「妳怎麼會吹這首曲子?這是誰教妳的?」

 

所有人都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但有反應總比沒有反應好。

 

「這是我媽媽教我的,她說這是我爸爸生前作的曲。」我握著銀笛照實回答,雖然這個人看得我很不自在,但我從他乾淨的眼神看不到惡意。

 

倏地,淚水滋潤了他乾燥的臉頰,大家全都看傻了眼。

 

「亞希兒……妳叫亞希兒吧?」

 

我震驚地睜圓了眼。「您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眼前的中年人受到的衝擊不亞於我,他雙足落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並伸出手觸摸我的臉頰。「亞希兒……妳是我和莎賓娜的女兒啊……」

 

我痴痴地望著從未見過面的,自稱是我父親的男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回應他。

 

媽媽說過,爸爸是個音樂家。

 

媽媽也說過,爸爸已經死了。

 

我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了。媽媽,不是嗎?

 

還沒釐清混亂的思緒,他已抱著我像個孩子般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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