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他們之間沒有決裂點，也沒有導火線，就這樣平白無故的，冷戰了將近半年。

窮途末路，一切都是阿徹自己一個人作的決定。

「語恩，能不能麻煩妳幫我叫胤南出來吃水果？」

丁胤陽和語庭一人抱著一個抱枕坐在沙發上看著國外的綜藝節目發笑，完全沒發現我留意走廊盡頭那扇微敞的房門已經好一段時間，反倒是丁媽媽，一離開廚房就察覺了我神色有異。

因為晚餐時間一結束，韓胤南就獨自踱入那間專屬於他的臥室，遲遲沒有出來。雖然他在餐桌上和家人有說有笑，笑容卻顯得有些牽強。

我向丁媽媽點點頭，趁著胤陽撇頭朝我露出曖昧微笑前，起身就往幽暗的走廊步去。

鋪設著木質地板的房間裡，韓胤南坐在靠窗的檯子上，縹緲的眼神落在幢幢燈影間，似乎還困在阿徹慘淡的笑容裡找不到答案。我沒有出聲打擾他，連推開房門的動作都小心翼翼，沒來由地，想讓他享有這份寧靜久一點。

又或者，是因為我還沒整理好思緒，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他的關心。

『因為我，和你爸是同一種人。』

店門前，阿徹用一句話償還了積欠的解釋，卻沒有要韓胤南諒解的意思，旋身就收拾了勇氣，頭也不回地離去。在那當下，我清楚聽見了韓胤南左胸快板的心跳聲，紊亂的，找不到穩定的節奏。他沒有及時攔住阿徹；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目送阿徹走遠，什麼忙都幫不上。

忽地，一陣強風從窗口灌入，碰的一聲把門關上，嚇了我一跳。

「語恩？」像是為了阻撓我當隱形人才刻意鼓譟似的，這陣風來得快去得急，韓胤南一回頭，房內就立刻歸復平靜，徒留我傻傻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眸裡反映著令人心悸的微光。一起看海那晚的記憶隨著他的凝睇又一次湧回腦海。遠方燈塔的光芒使他的五官更加立體，就像站在甲板上的船長，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你怎麼不開燈？」我用最無關緊要的話作開場白，笨拙地掩飾著無法控制的語無倫次。

但他唇畔卻漾起包容的微笑。

「妳說過，心情混亂的時候，就連燈光都會成為亂源阻礙思考，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融入環境，在黑暗中和自己對話。」聽他毫不費力就串起在我筆下凝固的字元，彷彿我真的曾經在他面前說過這些話一樣，讓篇幅不長的文句流淌著一股奇妙的生命力。

「那你現在心情好一點了嗎？」受他視線牽引，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邊，和他平行望向對面大廈的陽台，那裡的燈光隔著一層紗幔，朦朧得很剛好。

「有妳在，一切都不算太壞。」

兩頰酣熱，我還在猶豫要如何回應他，手已被輕輕牽握。

「不要為我和高徹行的事擔心，我不會放任他一走了之的。」

「你是說真的？」我眨眨眼睛，確認自己沒聽錯。

韓胤南聳聳肩，拍拍窗檯示意我坐下。我心無雜念的為了他們之間可能修復的友情開心，抗拒他接近的意識不知不覺消弭，和他並肩而坐變得輕鬆了些。

「如果我說不是真的妳打算怎麼辦？」

「啊？」望著韓胤南突然正色改口的嚴肅表情，我登時傻眼。

五秒過去，他忍不住莞爾，同時伸手揉亂我的頭髮。「開玩笑的，妳的表情好可愛。」

「你在尋我開心嗎？」抓住他的右手，我皺起眉。他和丁胤陽果然是兄弟，不知道究竟是誰當了好榜樣，才能露出這麼相像又犯規的淘氣笑容。

不過，我喜歡看見他上揚的嘴角，也喜歡他難得笑彎的眼睛，就像我的悠悠朗，悠悠地笑著笑著，天空就會晴朗了。

忽地，他用手掌貼著我的後腦勺，傾身將他的額頭輕輕抵住我的。

我慌張地忘了呼吸，這是第一次有人和我這麼靠近，近到好像就連腦波都會相互重疊，瞞不住任何念頭似的。

「他的心結就快要解開了，那妳呢？什麼時候才願意解開自己身上的魔法？」

「什麼魔法？」我的臉頰飆著高溫，比起發燒那天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閉著眼睛，笑容的味道由清甜轉為酸澀，一點一滴滲入我心房。

「……只看得見高徹行的魔法。」

我答不上話，房門卻在這個關鍵時刻滑開一道光弧，跌進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趴伏在地的兩人抬起頭，僵硬地朝著我和韓胤南打招呼，好像煮壞一鍋粥的大廚和二廚，除了對客人乾笑以外擺不出其他表情。

「呃，抱歉打擾你們了！請繼續！」丁胤陽首先發難，一旁的語庭則是赧紅了臉，急著拉他離開現場，動作比平時粗魯許多倍。

「啊啊！語庭！慢一點──我的腳！」

「哇！對不起！」忘了胤陽有傷在身，語庭驚慌失措地放開手，差一點沒讓他又在門邊絆倒。我看著他們倆在門口上演脫序的戲碼，無奈之餘卻又莫名的感到慶幸。

慶幸他們挑了一個絕佳的時機打斷這段未竟之語──在我辭窮之際。

「先一起出去吃水果吧！丁媽媽在等我們。」我拉著韓胤南的手站起身，沒有回頭再與他的視軌銜接上，只是殷切地帶著他走出幽暗的空間，渴望他暫時脫離怏然的情境。

ღ

如果我真的只看得見阿徹，那為什麼能夠完整感知你的心情，體察你細微的表情變化？

或許，只是或許。

魔法正在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