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坪數不多的小公寓格局一般，但窗明几淨，處處都被布置得很有家的味道。從掛在房門框上的卡通門簾、靠牆並有一瓶鮮花擺飾其上的風琴、貼在客廳牆上的球星海報……每個角落都寫實地呈現出關注小孩成長為中心的生活風貌，不難拼湊出丁媽媽疼愛兒子的那份親情，付出得很篤實。

唯獨電視櫃上的全家福靜靜地被隔絕在外。

一家四口幸福洋溢的笑容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已經好久沒有撢除。

「語恩、語庭，妳們多吃一些，今天的西瓜很甜哦。」

「丁媽媽，我們吃很多了，妳自己也要多吃一些啊。」我將盤子推近她一些。打從進門之後她就一刻不得閒地招呼我們，好像我們不僅是客人，還是她遠道歸來的孩子，和韓胤南與丁胤陽兄弟倆享有同等的母愛。

「可以了，媽，我們都已經被妳餵飽了。」韓胤南插起紅西瓜遞到丁媽媽嘴邊，我欣賞著丁媽媽伸手接過銀叉時欣然綻放的笑靨，暖暖的好窩心。

「等一下廚房我去收拾就好，妳和大家一起在客廳裡休息看電視，別忙了。」

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關心看不出刻意造作的痕跡。

我不經意從韓胤南耳上閃閃發光的銀飾對焦到他身後那張顏色暗淡的相片。相片裡，一名戴著深色墨鏡的男人唇角微揚，讓年幼的小男孩騎在肩膀上，身旁的少婦挽著男人的臂彎小鳥依人，笑得很靦腆，至於站在最旁邊的，則是一手牽著她，一手朝鏡頭比出勝利手勢的稚氣少年。

是眼前這個肩頭已經高過母親的大男孩。

是因為年紀尚輕就被迫和媽媽分開，他才會比弟弟更懂得珍惜相處的時光吧？

我想像不出這個家庭出現裂痕時是什麼光景。他哭過嗎？他為父母破裂的婚姻力挽狂瀾過嗎？從初識開始，他自信的神采總是飛揚，給人一種暢然御風的感覺，就像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他一樣。唯一的例外……是剛剛在房裡抵住我額頭閉上眼睛的瞬間。

「哥，碗我去洗就好了啦，你一星期才回來一次，還是多陪媽聊聊吧！」丁胤陽不讓哥哥專美於前似的搶下工作，然而，他一吞下嘴裡的西瓜，馬上就原形畢露：「還是你想找語恩姐一起幫忙洗碗？那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胤陽。」韓胤南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後者仍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笑得很有成就感。

這個大小孩果然還是一樣誇不得。

不過這次我很配合，一腳踩進他隨興開挖的陷阱，毫無怨言。

「讓我幫你吧！」

落落大方的回答，讓在場所有人同時把目光會聚在我身上。

「語恩，胤陽這孩子是開玩笑的，妳別放在心上，那些碗我叫他去洗就好了。」丁媽媽忙不迭叫他放下叉子，即刻開始動作。丁胤陽似乎被我乾脆的態度嚇到了，竟然露出讓我大獲全勝的愕然表情。

趁著他還沒回過神，我打斷丁媽媽急躁的催促聲，笑容裡不帶絲毫勉強：「丁媽媽，胤陽的腳傷還沒痊癒呢！而且今天妳忙了這麼久，還為我們準備這麼豐盛的晚餐，我幫忙洗碗也是應該的，妳不讓我做點事的話我反而會覺得過意不去。」

「可是……」

「姐，那我跟妳一起洗好了，讓胤南哥休息吧！他也工作一整天了，應該很累。」語庭依賴地挽著我的手臂，好像不想被我獨留在客廳裡當全職的客人。我正要點頭，韓胤南突然先我們一步起身，朝著語庭微笑。

「我不累。」語畢，堅毅的黑眸一瞬一瞬直搗我心，難以忽略。

語庭眨了眨眼睛，聰穎的眸光流轉在他和我之間，半晌，她不經商量就逕自鬆開我的手。

「姐，我看我還是精神上支持妳好了。」她吐出舌尖，同時拍拍我的肩膀，棄權得很理所當然。

ღ

廚房裡，我被晾在流理檯旁無事可做。韓胤南手腳俐落地刷洗餐盤碗筷，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我把手弄溼。

「不是說好讓我幫你忙嗎？」

「妳已經幫上忙了。」他轉開水龍頭，似笑非笑地說。「妳讓我變得很有精神。」

「不要隨便打發我啦。至少讓我幫忙把泡沫沖乾淨吧！」我把手伸進洗碗槽，半推半擠地強迫他讓出一個空位，他拿我沒辦法，只好暫時妥協後退半步。

暫時。

從腰間探出的一雙長臂悄悄環越我左右，浸入水裡覆上我的手背。水流聲淅瀝瀝的填補寂靜，時間恍若靜止了。逐漸收攏的環抱剪斷我的思路，他雖然沒有踰越擁抱的行動表示，我卻了然於心，這次擁抱的意義已經超越朋友之間的安慰和陪伴，多了一點悸動和渴望。

讓彼此關係更進一步的渴望。

怦然心動的感覺讓我忽略了應該掙脫他的理智反應。阿徹……總是在關鍵時刻浮現的，阿徹笑謔我反應遲鈍的畫面呢？好像在他對我鄭重聲明放棄這段感情的原因與我無關之後……有某份矜持被剝奪了，連著對他的依戀一起，被拋向一個我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

於是心空曠了，阿徹和我的影子不再相互疊踏了。

兜了好大一圈，結果還是回到原點，他對自己鐵了心，只為了讓我們都重獲自由。

把握值得珍惜的，放下珍惜不了的。

──還有能力給予幸福，就是最大的幸福。

阿徹是抱著這樣的心情撮合我們的嗎？低著頭，我努力調勻呼吸，鼓起最大的勇氣給予回應：「韓胤南……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話音一落，我感覺到他把我抱得更緊了。

「我等妳。」沉穩的聲音逸入耳窩，我的臉龐暖若夕暉，過去親筆寫下的承諾再度迴響心谷。

──別讓等在未來裡的那個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