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聲中,眼眶周圍的熱氣漸漸沖散了,思緒卻在水柱沖擊下愈發不可收拾的亂成一片。

 

不能哭,沒有理由哭,畢竟受委屈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奪門而出的陸采芸才對。

 

「妳沒事吧?」阿徹在身後默默站著好一陣子,直到水聲歇止才將手裡的溼紙巾遞給我。

 

「嗯,沒事。」站起身,我將滑落下顎的水珠擦乾。

 

「梁語恩,妳應該知道我不接受官方說法。」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任何事都瞞不過他雪亮的眼睛,也知道破綻百出的掩飾只會使知心損友這四個字蒙上一層灰。

 

一旦見外,就會失格。

 

可是我能說什麼呢?說什麼都不對勁,因為我在這場競爭裡是不勞而獲的勝利者,還沒有為你付出過什麼,就一直接受你無微不至的呵護,是最沒有資格難過的人。

 

「不要那樣看我啦,真的沒事。」

 

「笨蛋,眼睛沒事可是腦袋出事了。」阿徹圈起手指彈了一下我糾結的眉心,戲謔的語氣好像剛才只是發生了一場脫線的鬧劇,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但是當我抬頭接觸到他的視線,他的眼神卻是毅然不可戲的。

 

「不要一直罵我笨蛋啦,不笨也被你罵到笨了。」我鬱鬱地別開臉。

 

「笨有什麼不好?笨一點煩惱就少一點,而且那就證明妳是真的戀愛了。」

 

「這是什麼奇怪的歪理?」

 

「哦,沒聽說過嗎?只要是談戀愛的人都會變笨。」他勾起一彎輕挑的微笑。「很高興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妳變笨,我無憾了,損友。」

 

「話很多耶,笨蛋阿徹。」我睨了他一眼,隨即轉身加入清理環境的行列。

 

真要追溯,我以笨蛋二字稱呼他的歷史應該更為悠久,但那往往是我在一場口舌之爭落居下風的時候才會做的消極反抗,對他來說就像羽毛搔癢,只會逗他發笑,心情大好。

 

看看現在的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毫無畏懼之意,反而有種被取悅的感覺。

 

「妳生氣了?」

 

「重要嗎?反正你又不怕。」我無奈地繼續手邊工作。

 

「妳又沒試過,怎麼知道我不怕?」阿徹攤開廢棄的塑膠袋讓我把收集到的垃圾通通扔進去,我雖然不服氣,還是一口氣淨空了雙手。

 

「你就這麼希望我跟你吵架嗎?」

 

「無所謂啊,反正妳又吵不贏我。」他笑笑聳肩,挑釁的表情看起來十分討打。「而且人家都說愈吵感情會愈好,我相信我們兩個人的友情禁得起考驗。」

 

「阿徹,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不解地皺起眉頭,直覺他話中有話。

 

「我想說,忍氣吞聲已經是一種過時的美德,妳沒有必要因為陸采芸的一句話看輕自己,質疑自己。」

 

「我沒有……」

 

「有沒有,我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梁語恩,愛情在妳這個理性主義派的世界裡就像一塊磐石,能推動它不容易,要軟化它更不簡單,不是任何人都辦得到。不要讓外人的主觀意識影響妳。妳已經猶豫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踏出第一步,就沒有必要再走回頭路。」

 

 

皎潔的月光穿透窗紗灑上腳踝,我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沉思阿徹說的話。

 

『我們以前就討論過幸福的定義,妳還記得妳那時候說什麼嗎?妳說,真正的幸福是不知不覺的付出和給予,是給另一個人幸福的原動力。』

 

往事歷歷在目。猶記得當時他頻頻搖頭,直說這是不諳世道的小女孩思維,接觸過複雜的成人世界就會明白,愈是單純的付出愈是可能給自己招致傷害。那時從他眼中散發出來的幽晦,讓他就像是以過來人的身分在給小女孩勿信童話的忠告,讓我沒有辯駁的餘地。

 

但是這次,他卻沒再潑我冷水。

 

『這個定義乍聽之下過度樂觀,可是的確是妳貫徹的信念。既然是妳的信念,妳就有義務為自己爭取,為自己捍衛,而不是等著其他人來幫妳說話。要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鬆手了,就很難再要回來。』

  

 

燈未滅,人未歸。低溫的空氣分子爭先恐後地鑽進毛細孔,針灸著模糊不清的昔日記憶。我握著白色手機,忽然被震動的手感驚動。

 

「喂,是語恩姐嗎?」接通電話,熟悉的聲音從另一個城市傳來。

 

「胤陽?」我愣了一下。「怎麼這麼晚?」

 

「噢!妳不知道我媽跟妳妹兩個人超難纏的,一整天都不讓我打給妳和我哥,我只有等她們都去睡了才能打啊。」他哀怨的口吻在寂寥的夜半時分聽起來格外親切,莫名有種窩心的感覺。

 

「呵呵,語庭在你們家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嗯……除了不讓我打電話這件事讓我有點困擾以外,其他都是一百分。」

 

「評價真高耶,她該不會跑到你旁邊監視你了吧?」我笑著提出合理懷疑。

 

「……咳,那不重要啦。語恩姐,妳和我哥進展到什麼程度了?妳有沒有把自己包裝成生日禮物送給他啊?還是你們現在就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噢不,我該不會又打擾到你們的好事了吧?」

 

「丁胤陽,你的腦內劇場沒有分級制度嗎?」我阻止他繼續無止盡的幻想,結果換來一陣不懷好意的竊笑聲。「要分級呀?也就是說現在是午夜場,某些節目已經可以開播囉?」

 

我的天。

 

「你正經一點,不要在語庭旁邊亂講話啦。」

 

「我說的是限制級的恐怖片和驚悚片,妳想到哪裡去了?」

 

剛剛那是哪門子窩心的感覺啊……我又上當了。

 

「我要掛電話了。」

 

「啊啊,不要掛!語恩姐,我不鬧妳了,我保證。」

 

「真的?」明明隔著遙遠的距離,我卻可以想像他舉起手耍賴的模樣。

 

「真的啦。」也許比想像中還要誠懇一些。

 

「好吧,勉強相信你一次。」聽到他乖順服膺,我仰首閉上雙眼,全身陷入一方鬆軟。「其實……我已經答應你哥了。」

 

「真的?妳真的答應了?」

 

「嗯。」

 

「哇!終於!」電話另一頭傳來亢奮的擊掌聲,我不禁坐直身子,搞不好他和語庭兩個人已經手拉著手轉起圈來了,內心比當事人還要澎湃。「語恩姐,我哥呢?我哥現在在妳旁邊嗎?妳把電話拿給他,我要跟他說生日快樂!」

 

「你們小聲一點,不要吵醒丁媽媽了。」我連忙提醒。「你哥他現在人在外面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這麼重要的時候他在外面幹嘛?你們怎麼沒有在一起?」

 

「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他應該還要晚一點才會回來。」

 

「嘖……哥真是的,白白浪費一個美好的生日夜。」

 

摩天輪吊飾掠過指尖,捎來一陣冰涼。有相隔兩地的聲音陪伴,讓我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些談話的欲望。「欸,胤陽,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覺得對你哥來說,幸福的定義是什麼?」

 

「啊?妳怎麼會突然問我這麼深奧的問題?」

 

「沒有啦,我只是好奇想知道。」

 

「妳們女生真奇怪,老是想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來困擾自己。嗯……我是不知道我哥他心裡怎麼想啦,不過我認為只要讓身邊重要的人都幸福,自己就會幸福了。」

 

「是嗎……」

 

「語恩。」

 

霎時間,我被聽筒外傳來的聲音嚇住。回過頭,小杏帶著你出現在半開的房門口,你面上溫柔的微笑略帶倦意,好像剛結束一場艱困的抗戰,歷劫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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