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關妥大門，屋裡只剩樓梯間的小夜燈還為我保留安全的微光，昏黃的氛圍給人一種迷離的幻覺，好像朝著夢境迂迴而上。

一樓安靜無聲，你還沒回房就寢。

二樓已經熄燈，孩子們都睡了。

三樓沒有咖啡香，辦公室裡一片漆黑。

過門而不入，我繼續循著小夜燈的指引往上爬。

推開頂樓鐵門，有限的視野收藏不下繁華的夜景，你孤獨的背影截斷城市天際線，將渺小的中庭一隅完全占為己有。強烈的光害黯淡了晴朗的星空，我放輕腳步走到你身旁，用同樣的仰角凝望月亮的缺口，想像自己是在夜裡凝結的露水，沾附在你身邊就能稀釋你的沉鬱和不安。

「累了一天還不回房間休息，一個人在這裡想什麼啊？」

你回過頭，從遠方收攏的眼神凝斂無光。天上流動的雲朵好像急欲遮住月亮的缺口，假裝那裡的陰影不存在，然而在地上遷徙的雲影並沒有為你保密，只提醒我要負責照亮你。

「我在想……要怎麼把妳借給其他男人的時間雙倍追討回來。」敞開的臂彎迎我靠岸，我抱緊你，耳朵正好貼在結實的胸膛上，把相近的心跳頻率聽得一清二楚。

「小氣鬼，中午不是還很有把握的說你不會在小朋友面前跟他爭寵嗎？怎麼才過一個下午就說話不算話了？」

「我只說過不會在小朋友面前跟他爭寵，可沒說我不會吃我女朋友的醋。」

唔，不愧是小氣鬼，心胸還真不是普通的狹窄呢！不過再這樣下去，搞不好哪天連皓皓都被你當作潛在威脅列入黑名單了，育幼院裡還得像國小的課桌椅一樣畫白線，男孩與女孩一邊一國，天天上演吵不完的邊境糾紛，那幅情景光是想像就覺得累人。

所以為了防患未然，我必須在你起心動念前先好好撐大你的度量才可以。

「欸，阿鈞哥哥，太愛吃醋的話會胃痛喔！」

「胃痛？妳記錯了吧！我聽說吃醋會幫助消化。」你輕挑一笑，依舊能言善道。「剛好幫我消化今天吃的豆腐。」

「味噌湯裡的豆腐幾乎都是小朋友吃的，你哪需要消化？」

「我有說是味噌湯裡的豆腐嗎？」

「不然呢？」拉開距離，我不解地望著你。「我不記得晚餐有放豆腐啊。」

「當然不記得，因為我說的是我的宵夜。」

不明就裡的回答令我反應不及，下一秒，你逕自撥開我的瀏海提領今晚的親吻額度。緩緩地，從額頭到鼻尖，再從鼻尖到唇緣，一路留下嘴饞的吻痕。

原來你吃的是這種豆腐……我早該警覺到的。不過既然都已經不慎以女朋友的名義落進你手裡了，我也只能乖乖認栽。

「說好了，今晚要給我雙倍的時間。」嘴邊忙碌之餘，你竟然還不忘討價還價。

真的服了你。

「停。」摀住你的嘴巴，我替自己用時間換取空間。「我答應，今晚你想在這裡待多久，我就陪你待多久，可是有一個條件。」

你輕握我的手腕，靜靜地注視著我。

「不要藏著心事不說，要記得有我在，你不是孤單一個人。」

像是聽到什麼傻話似的，你按下我的手，露出精神鬆懈的微笑。

「我在妳面前還不夠透明嗎？笨蛋。」

──從我踏進晴光那天開始，妳就是我唯一的心事。

以臂彎作手枕，你擁著我斜躺在中庭裡的兒童溜滑梯上看星星。

儘管我們都累了，睏了，可是誰也沒有捨下對方先沉入夢鄉。因為濾除每天繁瑣的工作之後可以獨處的機會所剩無幾，孩子們都已入睡的深夜，是唯一能像這樣無所顧忌膩在一起的兩人時光。

「承鈞，你為什麼討厭宙威啊？」

「稱不上討厭，只是不想跟他產生太大的交集。」你回以對待陌生人的慣性淡漠。「雖然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小孩，也知道他來晴光當志工的目的不是為了妳，我還是看不慣你們兩個一見如故的樣子。」

「這麼說……是因為他很耀眼，所以你怕我看不見你嗎？」舉手擋住明亮的月光，四周的薄雲有點灰，有點藍，跟夜色很相近，很溫柔。你就像這些融合夜色的薄雲一樣，明明距離地面比較近，肩負著為我們保溫的職責，卻擔心遠在太空的月球會取代你的獨特性和重要性。

還說我是笨蛋呢，你才是傻瓜。

「吶，阿鈞哥哥，你沒有比阿威哥哥更被我們需要的自信嗎？」

「那怎麼可能。要是沒有我在，妳早就變成小孩子的奴隸了，比院長的嘍囉等級還低。」

「呿，才沒有你說的那麼落魄好不好……」我噘起嘴抗議。

「哦，那下次要不要試試看換妳扮黑臉，我來扮白臉？」

「這不好吧……我長得這麼善良耶，就算把臉整個塗黑他們也不會怕我啊。而且你看，把你這張撲克臉整個抹白多可怕！小薇一定會嚇哭。」捏捏你的臉頰，我做出自認中肯的評論。

「咳。」你清了清喉嚨，挑起眉毛表示不悅。「說到把臉抹白，是不是有誰說過要幫我在臉上弄個大紅色唇印啊？」

「我哪有說是大紅色！」

「哦，原來是妳說的啊。」

噢不，我真想拿大紅色的針線把自己的嘴巴縫起來。

「怎麼樣，樂樂老師，是不是該兌現諾言了？」

「不行，今天的額度用完了！」我立刻轉身背對你，剛才留在臉上的餘溫都還沒完全消除呢！馬上就又燒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雖然妳提供給我的額度用完了，可是我提供給妳的額度可沒有設定上限。」你用施比受更有福的慷慨語氣說著，聽得我頭皮發麻。

「不過讓妳先欠著也行，這樣可以累積更多利息。」

喔，我想起來了，放高利貸的人好像都會用這種語氣哄騙債務人多簽幾張借據，難怪我會有這麼強烈的恐慌，再這樣下去，哪天冒出一章蓋過手印的賣身契都不奇怪。

「我不玩了啦！怎麼算都是你穩賺不賠的詐欺遊戲。」

「嗯，天氣真不錯，心情好多了。」無視我一敗塗地的常態，你慵懶的側過身來從背後抱住我，彷彿真的把兒童溜滑梯當雙人床用了，閉上雙眼即可安穩入眠。

「討厭，每次都欺負我。」長吁一口氣，我注定要在你懷裡放棄掙扎。你說天氣不錯，我倒想起天氣預報說從明天起會開始下起綿綿細雨，隱約可以從暖溼而滯悶的微風嗅到春夏交際的氣息，一年一度的梅雨季就要來臨了。

沒意外的話，今晚應該是近期之內最後一個長空萬里的夜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