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勝負未果，營養過剩的水餃和營養不良的水餃下鍋之後全都敵我不分，世界大同了。大概是玩累了吧！孩子們在餐桌上吃得津津有味，盤子裡賣相不佳的水餃無論出自誰手都有各自的銷路，不一會兒就一掃而空。

就連樂字號味噌湯也一下子就快要見底了，完全不需要強迫買賣。

「老師，妳今天煮的湯好好喝喔！」

「嗯！超好喝的！」

「真的嗎？」難得出現好評不斷的情況，我不禁有點受寵若驚。

「是真的，樂樂，妳煮的味噌湯會回甘，濃淡也很剛好，都可以拿去外面賣了。」李宙威端著半滿的湯碗，一邊淺酌一邊替我建立信心，三言兩語就讓我聽得飄飄然。

我偷偷瞅向默默續碗沒搭腔的你，雖然你一句話也沒說，我卻從你若有似無的微笑中讀取出肯定的意味，好像入口即化的豆腐其實叫幸福。

「嗯，今天的湯頭味道確實不錯。」院長微微頷首表示稱許，嘴角卻揚起一抹戲謔。

「不過承鈞啊，你剛剛在廚房裡待那麼久，應該給樂樂作了不少技術指導吧？」

「咦？才沒有──」

「不是技術指導，是嚴密監督，院長。」不同於我一心急就會被牽著鼻子走的直性子，你平心靜氣的回應毫無破綻，給人一種兵來將擋的安全感。

「哦，是這樣嗎？」院長回眸望向我，好像認定我是讓謊言不攻自破的最大弱點。

也是現在的你唯一的弱點。

「嗯。」你盛好湯，似是無意的選在我身旁坐下，恰好擋住院長想要套話的視線。

其實那場驚心動魄的溫泉之旅結束以後，我們的日常生活在檯面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我還是會跟孩子們一起對你惡作劇，你也還是會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用各種招式路數回敬我，讓我採收自己種下的苦果。

只是院長的鼻子向來靈光，苦果釀成的甜酒香味四溢，動輒令人宿醉不醒，雙頰酡紅，幾天下來，我們藏在檯面下的感情質變似乎已經不是秘密。

「院長，你就老老實實的稱讚她一次吧！在湯裡面加番茄是她自己出的主意。」

「真的？」經你一說，院長總算露出真正驚訝的表情。「樂樂，原來妳還偷藏一手啊？」

「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啦！只是突然看到就想加進去。」我笑著假裝謙虛。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把每種材料都幫我備齊了，我也不會岔出叛逆的念頭，努力變出你沒想到的花樣。

「等一下，剛剛那個紅紅的是番茄嗎？」小毅突然大驚失色。

「嘿嘿，小毅，你不知道嗎？你已經打敗番茄魔王了哦！」

「哈，而且還一口氣喝了三碗。」李宙威笑著揉揉小毅的頭髮，這小傢伙的味覺遲鈍至此，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但倒是順利的讓挑食問題迎刃而解了。

「嗯，看來我們得對樂樂老師刮目相看了。」院長莞爾一笑，這次把話說得十分真誠，讓我趁勝追擊的鬥志油然而生。

「那我下次試試看做紅蘿蔔料理吧！」

然而，這會兒投反對票的可不只有小毅一個人。

「不要！」

看大家反彈得又急又快，全場登時陷入一陣近似末日來臨的恐慌。

鈴鈴鈴──鈴鈴鈴──

倏地，辦公室裡的電話接續響起，此消彼長的鼓譟聲重疊成駐波，仿若毀滅世界的定數真的存在，甚至已經邁入倒數計時的階段。

「是我的電話，我去接。」院長擺擺手示意我們坐著別動，起身就往樓上去。

望著他匆促上樓的背影，我們誰也沒多想，因為孩子們央求著不要紅蘿蔔的可憐模樣很快就重新占據眼底，漾起我們好氣又好笑的寵溺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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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把孩子們趕回寢室睡覺後，你負責盯哨，我則負責送李宙威到育幼院門口。

難為他陪我們折騰了一整天，不僅沒有喊累，還全程都樂在其中，不得不說，他已經是我心目中的萬能褓母──呃，我的意思是值得嘉許的優秀志工。

「宙威，今天辛苦你了。」

「別這麼說，我很高興能夠幫上忙。」他笑著朝我伸出手。「也很高興能夠認識妳和承鈞，之後有機會我會再來拜訪的。」

「嗯，要常來哦！」我欣然握住跟你差不多大的溫暖手掌，今天下午多虧有他陪孩子們在河堤公園玩飛盤，我總算在涼蔭下享受到睽違許久的悠閒時光。

「汪！」噢，對了，差點忘了還有忙著接飛盤的豆豆也是功臣之一。

「豆豆，今天也很謝謝你喔！」

「李豆豆，人家樂樂老師在對你說謝謝呢！握手！」一聽到主人下口令，豆豆立刻聽話地舉起左前腳，熱情地朝我輕輕揮動。

「樂樂，妳別怕，試著摸摸牠吧！豆豆這傢伙調皮歸調皮，但是很愛撒嬌，有人摸牠的時候牠就會乖乖坐好。」李宙威像在替自家的狗兒相親一樣，說的盡是好話。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他沒騙我。鼓起勇氣跟豆豆握過手之後，牠溫馴的在原地坐下，似乎想要多爭取一點手心的觸感，仰望著我的一雙眼睛圓圓亮亮的，一副敦厚老實的友善模樣，看起來很喜歡被人撫摸。

「這樣很容易被陌生人拐走哦，豆豆。」禁不起誘惑，我彎下腰來摸摸牠的頭，牠果然把眼睛瞇成一線，露出可愛的表情。

「唉，其實牠被陌生人拐走也不是一兩次的事了，我習慣了啦。」李宙威無奈笑嘆。

「咦，真的嗎？啊！牠舔我了！」溼潤的鼻子碰得我手指發癢，我連忙縮手。

「哈，樂樂老師，看樣子妳進步不少喔！」

「嗯，好像是耶！」

真不愧是專業的動物訓育員，一出手就讓我有人生大躍進的感覺。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豆豆傻裡傻氣的神情看起來太無害了，所以才會讓我這麼快就克服心理障礙。

「豆豆，下次再來找我們玩吧！到時候我會幫你準備特製的午餐哦！」

「哇！樂樂大廚說要幫你準備午餐耶！你這傢伙還真是傻狗有傻福！」李宙威蹲下來在豆豆身上搓了幾下，豆豆馬上又吠了兩聲汪，好像在向他炫耀自己魅力無窮。

「羨慕的話我也可以幫你特製一份啊！不過你要很有勇氣才行，因為我還沒有找到跟味噌湯一樣保險的菜單。」我笑道。

李宙威泰然聳肩。「這妳不用擔心，反正我在我家也是從小就被我媽當做白老鼠試驗，早就變成鐵胃了。」

「欸，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哈哈，我這是在幫妳開發潛能，順便替我自己謀口福。」

「哎，豆豆，你的主人還真會說好話耶！」要是某人也能多說些善意的謊言逗我開心不知道該有多好，我暗自輕嘆。

「好啦，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差不多該回家囉！」將一早鬆脫的狗繩繫回項圈上，李宙威向我露出微笑。「今天妳也累了一天，趕快進去休息吧！」

「嗯，天色很暗了，待會要小心開車喔！」

「好，晚安。」

「晚安。」

互道晚安後，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他仍牽著豆豆站在原地不動。

「怎麼了，你有什麼東西忘了帶嗎？」看他完全不打算先轉身離開，我不禁疑惑。

他搖搖頭，澄澈的眼神傳遞出溫柔的顧慮。

「妳先進去吧！看妳把門鎖好了之後我再走。」

「咦？」僅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卻令我驚異不已。體貼如他，也難怪院長會這麼安心的在動物園放我們兩個假，還這麼熱情的邀請他來擔任假日志工，連我都被他的細心程度折服了。

「那……這次真的晚安囉！」扣上鐵柵的大鎖，我向他揮別，他則目送我走上玄關，直到確認我進屋了才真的踏上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