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瞥向遮掩廚房的掛簾，剛才瀰漫在裡面的氣氛就像發出怪味的青菜，讓我的胃隱隱作痛。你刻意叫我先出來陪孩子們包水餃，不知道跟李宙威在裡面單獨聊些什麼，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我卻放不下心。

「你們看！我包的水餃超大顆！」驀地，小毅宏亮的聲音把我的注意力從廚房拉回客廳。

「哇！肥滋滋的！」小薇睜亮圓眸，一臉新奇的模樣。

「嘿嘿，我的比你大顆！」好勝心強的皓皓輸人不輸陣，也在盤子上擺上一顆半成品。

「皓皓，你做的這個是包子吧！」看著明顯過胖的水餃，我忍不住手癢戳了一下，想不到沒黏緊的水餃皮忽然如花瓣綻開。

大家愣了一秒，接著立刻哄堂大笑。

「金剛芭樂！妳很暴力耶！」只有被害者笑不出來。

「哈哈……對不起啦，我現在就包一顆還你嘛。」

「老師，我有已經包好的，這個幫妳還。」小傑體貼的把水餃放進皓皓的盤子裡。

「嘩！包得好漂亮！」我看著穠纖合度的水餃不禁驚嘆，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夠包得像他一樣好。「皓皓你快看，小傑這個才是真正的水餃啊！」

「哼！光靠外表是沒有用的啦，我要用強大的內在打敗你們！」皓皓冷哼一聲，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英雄式台詞搭配上沾到麵粉的小麥色臉蛋，乍看之下頗帶幾分帥勁。

「哦！皓皓哥哥是水餃超人！」坐在對面的小薇露出崇拜的表情。

「哈，水餃超人，要是水餃的內在太強大，一下鍋就會撐破肚皮喔！」回過頭，李宙威從廚房裡捧著另一鍋餡料走出來，聽見孩子們逗趣的對話內容，忍不住也加入他們一起湊熱鬧。

看他的表情沒什麼異樣，我總算稍微鬆了一口氣。

「嘿嘿，阿威哥哥，你要跟我決鬥嗎？」

「決鬥啊？有意思，你想比什麼？」李宙威放下餡料，躍躍欲試地入座接受挑戰。

「當然是比看看誰包的水餃比較大顆啊！」皓皓鬥志高昂地說。

「嗯，這主意不錯，不過不只要大顆，還要包得堅固又漂亮才行。」

「既然這樣，那其他人就來打賭看看是誰會贏好了。」靈機一動，我忙不迭帶動氣氛，好讓每個小朋友都參與得到。

「好耶，我賭阿威哥哥贏！」小毅第一個舉手下注。

「那我賭水餃超人贏！」小薇第二個捧場。

「喔，一比一了，那小傑呢？」我笑著問。

「我也要賭水餃超人贏！」小傑不假思索地義氣相挺。

「好，那我們就開始囉！一人包十顆，待會再讓樂樂老師評分。」李宙威朝我投以合作愉快的目光，我點點頭，對他掌握互動節奏時的親和表現印象深刻。

因為初次來到晴光擔任志工的年輕人通常不是太過小心翼翼就是無法揣摩孩子的心理，少有像他一樣能與孩子目光齊平的大哥哥，讓小朋友們這麼快就卸下心防，願意拉著他融入我們的生活圈。

汪！汪汪！

眼看這場戰事正要如火如荼展開，趴在玄關發呆的豆豆突然精神大振，爬起來猛搖尾巴。

「唷，豆豆，好久不見啦！」爽朗的笑聲從紗門外傳來，孩子們一見到院長蹲在門口跟豆豆相見歡，立刻開心的棄守崗位，興沖沖地跑上前去迎接他。

「阿洋老大！」

「哈哈！你們怎麼還沒吃到水餃就這麼有精神啊？」院長一手提著剛從市場買回來的晚餐食材，一手提著公事包，看起來並不怎麼輕鬆省力。我連忙叫孩子們幫他開門，自己也起身過去幫忙拿東西。

「怎麼樣，包水餃好玩嗎？」他一邊脫鞋子一邊問。

「好玩！」小嘍囉們齊聲吶喊。

「阿洋老大我跟你說，剛才金剛芭樂一摸到我的水餃，我的水餃就開花了！」同時也迫不及待地開始打小報告。

「真的？」院長抬頭望向我，還沒聽我解釋就已經先笑得樂不可支。「樂樂，看來妳的廚藝又更上一層樓啦？摸到水餃就開花，哈哈哈……真了不起！」

「院長，你叫宙威帶來的海帶和豆腐還躺在鍋子裡等我開火呢！要是你再像這樣繼續『讚美』我的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想研發新的創意料理哦！」我笑吟吟地捲起袖子。

「噢，是誰？剛剛是誰說樂樂老師的壞話？」院長臉色驟變，左顧右盼像在荒郊野外遭遇埋伏的逃兵。

「是阿洋老大！」可惜沒有人比這群小傢伙更精通見風轉舵的奧義了，一聽到我要研發新的創意料理，連喊起跑的指揮口令都省了，一眨眼就全部跑回自己的位子上排排坐好，誰也沒有替他找掩護。

「哎呀，你們竟然一起拋棄老大，老大太傷心了！」

「嘿嘿，院長，是誰說過小朋友最不講義氣的呀？」

「唉，是我錯了，樂樂老師可以饒了我一命嗎？」院長無奈嘆氣。

「當然可以，天下無不是的老大嘛！」我心滿意足地說。

這就是晴光育幼院裡奇妙的生態，年紀愈大愈是童心未泯，在講究長幼有序的儒家思想外自成一格，所以特別活潑熱鬧。李宙威大概也被這種大人小孩零距離的互動方式給吸引了，看著我們笑得不亦樂乎。

「宙威，今天第一次來晴光當假日志工，一切都還順利吧？」

「嗯，托您的福。」李宙威站起身來向院長點頭致意。「晴光就如其名，很溫暖也很有朝氣，您把這裡經營得很有家的感覺，我很喜歡。」

「呵呵，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不過這與我的經營方式無關，是因為有承鈞和樂樂這兩個大孩子當我的左右手，我才能無後顧之憂的來去自如。」院長莞爾一笑，同時伸手摸摸我的頭。

每當他像這樣摸我的頭或拍我的肩，我總是會深受鼓舞。扮演著晴光慈父的角色，他從來不吝於在外人面前讚許我們的表現，好像我們就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女。

「真要說的話，是托他們兩個人的福才有今天的晴光。」

「這點我同意。」李宙威望著我亦露出認同的微笑，彷彿打從一進門就已經開始運用敏銳的洞察力在替我們打分數。「孩子們很幸運，能在這裡獲得這麼妥善的照顧。」

「可惜晴光規模不大，能接過來住的孩子不多。」院長輕嘆。

這是他長久以來的遺憾，晴光育幼院侷限於空間不足和經費吃緊等困境，一直都很難擴大編制，造福更多需要幫助的孩子。儘管我們都以食宿抵換部分工資，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盡量減低他的負擔，仍不時在收支表上踩到紅色的地雷。

但是這個話題對初次來訪的客人來說未免太過沉重。擔心院長會忍不住把苦水全往李宙威身上倒，我忙不迭催促他入座，順便把他從市場帶回來的晚餐食材拿進廚房。

不消多問，這麼豐富的蔬果和肉品必然和水餃皮一樣，也是來自街坊鄰里的愛心贊助。那些行善不欲人知的大哥大姐們總是笑盈盈的說這只是他們的一點心意，只要我們把這群孩子養得白白胖胖，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報答。

默默懷著感謝的心情，我撩起廚房掛簾，冷不防撞上準備出來跟院長打照面的你。

「阿洋老大，你快過來這邊！我跟阿威哥哥要決鬥了，你當我的手下跟我一起打敗他。」皓皓發布的徵召令在身後嗡嗡作響，我抬起頭，正巧迎上你心有靈犀的視線。

「哎，竟然收老大當手下，這樣豈不是大材小用了嗎？」

院長的笑聲彷彿遙遠了些許，你伸手接過沉甸甸的一袋食材，順便把我拉到餐桌旁。

本以為你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舉，不料，這次我竟錯估形勢了。

「味噌和柴魚片我都取好量放在這裡，海帶跟豆腐還在冰箱，等一下妳自己拿。記得今天水要加多一點，還有，不要亂加其他調味料。」

你鉅細靡遺的叮嚀讓我完全無言，虧我剛才還在外面擔心你一個人在廚房裡是為了李宙威的事情不開心，想不到竟然是在替我做最萬全的準備。

噢不，應該是為了確保大家有正常的味噌湯喝在未雨綢繆才對。

「對了，蔥讓妳自己切應該沒問題吧？」

看著你無比認真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是在開我玩笑，我忽然氣力盡失，不知道該生氣還是繼續維持剛才滿懷感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