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樂樂老師，妳幫我打電話問阿威哥哥什麼時候才會來好不好？」一大早小毅就纏著努力打掃育幼院門面的我不放。我舉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才剛過八點啊，這小子就在門口探頭探腦了，對剛認識一個禮拜的大哥哥還真是愛戴有加。

「小毅啊，今天是星期六，讓阿威哥哥睡飽一點，老師晚一點再幫你打電話好不好？你先進去找阿鈞哥哥吃早餐，他今天會做你愛吃的火腿蛋餅哦！」

「噢……老師，那晚一點是什麼時候？」罕見地，承鈞牌火腿蛋餅竟然沒辦法成功引開他的注意。我無奈的考慮了一下，決定給他一個確切的時間：「九點半好了。」

「啊？好晚喔……」賞給我一張心不甘情不願的苦瓜臉，他看起來很是失望。

大概是急著想找李宙威分享飼育心得吧！自從上星期的動物飼養員體驗營順利結束，小毅就燃起一股照顧小動物的熱情，內至院長辦公室裡那缸螢光魚，外及育幼院附近的流浪狗，凡是有生命的，全都在他的餵養清單上做了註記。

愛護小動物固然是一件好事，但這陣子流浪狗聚集在育幼院門口的情形愈來愈嚴重了，搞得我每天早上都有一種冒著生命危險開門的感覺，神經緊張到不行。

汪！汪汪！

「噢……不會吧！」一聽到外面傳來聲勢驚人的狂吠聲，我趕緊把小毅趕進屋內，然後抓起掃把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前去關鐵門。

「哇！」門才正要闔上，一隻金色的龐然大物朝我猛撲而來，嚇得我立刻往後跳開。

「樂樂老師！」親眼看見大狗飛撲的瞬間，小毅貼在紗門上驚聲尖叫。

「發生什麼事了！」你和剛梳洗完畢的小傑聞聲趕來，看著眼前人狗對峙的情景卻不知道該不該出手相救。

「承、承鈞，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的腳還在不在啊？」摀住眼睛不敢妄動的我用充滿疑惑的語氣問。奇怪的是，除了露在拖鞋前端的腳趾頭有暖溼的觸感，腳上好像沒有任何傷及皮肉的痛楚。

「樂樂，妳以為妳遇上什麼妖魔鬼怪了？」你無言的推開門，嘆了一口氣。「張開眼睛好好看清楚，笨蛋。」

「啊……」稍稍開展指縫間距，我出於反射動作而抬起的左腳正對著一隻金色拉不拉多，牠興奮地舔著我的腳趾頭，看起來熱情如火，好像我是牠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

「豆豆！」適逢此際，繫在項圈上的繩子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狗主人從水泥地上拾起。

「對不起，我剛才一打開車門牠就……」對方一邊道歉一邊抬起眸光，跟我對上眼的那一瞬，我們同時定格了。

「樂樂老師？」

「呃、嗨？」

「嗨。」見到是我，他隨即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據說當時我金雞獨立的姿態就像小說裡平衡感奇佳無比的俠女，只是打狗棒掉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沒有當上丐幫幫主的資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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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剛剛嚇到妳了，豆豆牠很好動，所以一到新地方就會像那樣到處亂跑。」李宙威在院子裡望著很快和小朋友們打成一片的狗女兒，眼裡盡是藏不住的寵溺。「我朋友今天剛好沒空幫我照顧牠，所以我才會帶牠過來，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不會啦，你看他們現在不是跟豆豆玩得很開心嗎？連小毅都忘記要來找你了。」看著皓皓、小毅和小傑輪流拋網球給豆豆撿，小薇則是蹲在花圃旁邊編花圈，說是要送給豆豆戴的小皇冠，每個孩子看起來都頗為忙碌，反而是我們落得一派清閒，一切都是托豆豆的福。

「不過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早出現，院長他星期六都會比較晚來，你可能要等到中午才見得到他喔！」

「沒關係，反正我今天本來就是來陪小朋友玩的，院長應該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忙吧！」

「嗯，是啊。」我微笑望向樓上辦公室尚未拉開的窗簾。「院長他平常為晴光奔忙的時間太長了，周末當然要盡量留給家人。」

「那妳跟承鈞呢？」他用好奇的眼神瞅著我。「我聽院長說你們兩個一直住在晴光照顧小朋友，難道你們不用回家嗎？」

我正打算予以回覆，你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仿若一座漂出極圈的浮冰，態度冷硬。

「如果你說的家是還有家人在的地方，那麼我們現在已經待在那裡了。」

李宙威微微一愣，我忙不迭轉移話題：「對了宙威，院長有告訴你今天我們要讓小朋友自己動手包水餃嗎？」

「嗯，我還帶了一些食材過來，等一下可以用。」

「啊？第一次來就讓你破費，這樣怎麼好意思……」

「不用跟我客氣啦！其實是院長建議我買過來的，他還強調一定要準備海帶和豆腐。」

「你說……院長叫你帶海帶和豆腐來？」我的眉梢輕輕抽動。

「是啊，他在電話裡面笑得很開心，跟我說帶那兩樣東西來最保險，不過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就是了。」

「不，不要懂。」就跟金剛芭樂那個蠢名字一樣，不懂最好。雖然我知道它已經被皓皓鉅細靡遺的介紹過一遍了，但該保留的矜持還是不能少。

「哦，味噌湯啊……看來院長幫妳想到一份不錯的見面禮呢，樂樂老師。」冰山消融，剛才差點觸及禁忌的沉鬱一掃而空，你和院長心靈相通的微笑看得我心底發癢。

「嗯，這麼說來這的確是要做味噌湯的材料呢！」李宙威完全沒有留意到你的神情轉變，一逕認真的琢磨著院長的用意。「可是為什麼說帶這兩種材料最保險？」

「因為這是某人唯一……」

「哈，哈哈，這就別提了，阿鈞哥哥，我們快點去叫小朋友回來洗手吧！」佯笑著把你推進院子，我在你背後小聲抱怨：「你跟院長就不能誠心誠意讚美我的味噌湯很好喝嗎？好像我煮其他東西都不能吃一樣。」

你站在花圃旁揚聲叫小朋友們回來，確定他們都聽見之後微微側過臉，一縷光輝沿著你的鼻尖和薄唇糊出好看的線條。「哦，所以除了味噌湯以外，妳煮過其他能吃的東西嗎？」

「當然有啊！」

「泡麵不算。」你挑起眉，在我最有把握的答案上畫刪除線。我不服氣的瞪著你，那副小看我的樣子實在太侮辱人了。

「不算就不算，反正今天就會多出水餃這個選項，難不倒我樂樂大廚的！」豎起手指，我自信滿滿的誇下豪語。「一定會讓你和院長刮目相看。」

「汪！」呼應我的聲音來自另一個視線水平。

在小朋友那邊沒有網球可玩了，豆豆不甘寂寞的往我們這邊衝來，這次搶在我抬腳之前就撲到我身上，盛情難卻的模樣好像知道我需要戰友支持一樣，貼心的很自動自發。

「哇！樂樂老師妳是怎麼辦到的？教我！」發現我很受豆豆青睞的孩子們全都跑來湊熱鬧，一時之間，我好像成了馬戲團裡最受歡迎的馴獸師，儘管在豆豆面前我只有被追著跑的份。

「天啊！皓皓、小毅，你們先幫我把牠抓走啦！」

「啊？為什麼，金剛芭樂妳連豆豆都會怕喔？」皓皓笑嘻嘻的盯著我。「可是豆豆看起來很喜歡妳耶。」

「對啊！而且豆豆明明很可愛！」

可愛是一回事，被巴著不放又是一回事，像這種站起來就可以跟我跳雙人舞的大型犬，對我來說是只能遠觀不可近玩的類型。

「豆豆，去他們那邊。去！去！」

真不懂人類最忠實的朋友都在想什麼，怎麼會拚命對不敢靠近牠們的人示好，卻把最想親近牠們的人晾在一旁納涼，實在是傻到不行。

「樂樂，豆豆雖然很皮可是不會咬人，妳站著別動就好，別緊張。」李宙威笑道。

我試著照他的話做，但是豆豆一點也沒有要轉移目標的意思，一逕地往我身上磨蹭。

「哇！豆豆，不要再過來了啦！哇！承鈞──」眼看著牠仍無視我的驚恐步步進逼，我只好躲到你身後請求保護。

「欸，幫個忙吧！」你擋在我面前抓住豆豆的前肢，讓我好不容易可以鬆口氣。

聽見你開口，跟孩子們笑成一團的李宙威終於記得要幫忙解圍。

「豆豆，過來這邊！」

聞聲，豆豆立刻率領一票精力旺盛的孩子飛快跑回他身邊。

但他興味盎然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不知怎地，和你卻有種遙遙相望的對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