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狂風暴雨肆虐過後，旭日照常東昇，堆積在天上的雲絮被掃除一空，散落一地的殘枝落葉卻讓育幼院像是剛被一場災難吞吐過，荒涼無望。

宙威昨晚接到電話，今天一早就開車來了。你和他難得展現出互助合作的精神，接力將孩子們的行李一箱一箱搬上車，讓徹夜整理生活必需品的我坐在一旁稍事休息。

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認同或反對院長的決策了。我知道，他讓宙威的爸爸夾處在艱險的困境之中夠久了，就算對方樂意，院長所承擔的心理壓力也一定大的超乎想像，我沒有資格要求他反過來體諒大家。

因為他才是最需要被體諒的那一個。

「樂樂，進去裡面睡一下吧！」搬完擺在玄關的最後一箱衣服，你回到院長悉心照顧的苗圃旁，蹲下來用溫暖的手心輕輕摩娑我的臉頰。「剩下的交給我們。」

「是啊，我跟承鈞會先把小朋友的行李載到院長家去放，待會再回來搬你們兩個人的東西，我們回來之前妳可以先在裡面好好睡一覺。」宙威關上後車廂的門，有點擔心地看著我。「妳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別太勉強自己。」

我搖搖頭，不想進屋去面對空無一人的冷清。院長太太已經把孩子們都先接回院長家了，院長也出發到建設公司去進行緊急協商，一夕之間，需要的和被需要的每個人全都消失不見。在那個冷漠的負責人面前，好像不管怎麼強調社會關懷的重要性還是無法為弱勢族群爭取足夠的支持，所有的努力都只是枉然。

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尚未甦醒的夢魘。院長刻苦無私的經營理念曾經深深打動涉世未深的我，有偉大的意念支撐，無論財務狀況貧乏到什麼地步，工作時間和私人時間分配的比例多不均衡，我都願意與他共體時艱，接手照顧其他機構暫時無法收容的孩子。

如今院長不得不讓我們全部離開他身邊，令我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

「我們的晴光……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我無助地望著你，依舊難以相信這就是故事末了的結局。消極退縮的正義像一堵鬆垮的屋牆，無法阻擋信心被翻牆入侵的外人盜竊，孩子們臨行前乞求無效的眼淚一再提醒我──我們是落荒而逃的守望者。

你扶著我的後頸抵住我的額頭，閉上雙眼像是衷心懇求我能寬恕自己定的罪。「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妳身邊，別害怕。」

「我先去發動車子。」宙威低調地別開目光，回到駕駛座上轉動鑰匙。

察覺到他是刻意迴避我們，難為情的感覺伴隨著未具名的歉意一起湧上心頭。

複雜的情緒波動在紊亂的氣流中聚散，我沒能釐清愧疚的來向是否源自於他。身為一名假日志工，他對晴光育幼院奉獻的心力已經遠遠超過我們的期望，昨晚我在最徬徨無助的時刻撥通電話，今天一早他就義不容辭的趕來幫忙，聽他安撫我的口氣和你如出一轍，都有柔中帶剛的堅強，我不禁責怪自己的懦弱來得不是時候。

握住你的手，我默默允諾自己不會在原地消沉太久。「你快上車吧！宙威在等你了。」

「好，等我們回來。」你在我額上輕落一記淺吻，隨即起身走向副駕駛座。

見你動身，宙威將手伸出車窗調整後視鏡的角度，我和他不約而同在鏡子裡看見對方。若無其事的微笑從他唇角漾開，我向他揮手道別，假裝沒有發現在他眼中轉瞬即逝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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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躺在兒童寢室下鋪發呆，除了大型傢俱以外，其它能在短時間內打包裝箱的東西我都收拾掉了，孩子們的氣味隨著個人物品的清運漸漸消散，生活的痕跡也跟著不復存在。

搬家公司的人還沒來，院長囑咐我們要留一個人在現場守候，隨時為他們開門。

這寂靜的早晨就像是執行死刑前的默禱時間。走遍屋子裡的每個角落，最後依循著直覺在這裡落腳，我已經開始思念此起彼落的打呼聲和夢囈聲。

熟睡的深夜，每個孩子都是天使。

折翼天使。

從今以後分散各地，會有人重新為他們裝修翅膀嗎？會的，你說會的，我相信會的。淚滴沿著眼角滑落，要將深植於這棟房子的感情連根拔起多麼不容易，移植以後一不小心就可能枯萎凋零啊，難道不是園丁就不會心痛嗎？

嗡──嗡──手機震動的聲音從手邊傳來，螢幕上顯示是院長太太。

「喂，秀芝姐？」

呼……呼……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的急促喘息聲挑起不祥的預感。

「喂？樂樂，大事不好了！」果然。我忙不迭擦掉眼淚起身坐直。

「妳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孩子們……孩子們趁著我進烘焙坊買麵包的時候下車跑掉了，我只來得及抓住小毅和小薇，可是小傑和皓皓……」

「他們逃跑了？」被她的驚恐感染，我的心跳開始加速。「秀芝姐，你們現在在哪裡？他們跑掉多久了？」

知悉她的所在位置後，我想不出他們兩個會往哪裡去，因為那裡根本不是他們熟悉的街區！

「樂樂，我剛剛一直聯繫不上舜洋，妳現在有辦法過來一趟嗎？」

「我……」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先等院長交付的任務完成再出門去找小孩，樓下傳來鏗鏘有力的報到聲：「張小姐！麻煩妳幫我們開個門，我們是捷成搬家公司！」

太好了，他們抵達的時機剛剛好。

「來了！」摀住話筒回應工人，我心中的不確定性立刻煙消雲散。「秀芝姐，妳先帶小毅和小薇回家吧！我現在就出去找小傑和皓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