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醫館門口,依蓮恩低著頭問候蘇米娜。
「夫人,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妳明明聽到我在叫妳,為什麼不馬上過來?」
蘇米娜雙手插腰,鼻子翹得高高的,態度相當傲慢。
「對不起。」
依蓮恩從小就被蘇米娜討厭,已經習慣接受她的責罵,但是阿瑟姆跟她不一樣。他上前一步,不滿的情緒寫在深邃的眼睛裡,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醞釀著風起雲湧的騒動。
蘇米娜斜眼一瞥,赫然發現依蓮恩身邊多了一個眼神犀利的陌生人,令她莫名心驚。
「妳對她說話的態度最好客氣一點。」阿瑟姆警告她。
「你誰呀?我是跟她說話,關你什麼事?」蘇米娜挺直腰桿替自己壯膽,在旦臨村可沒有人敢跟她作對。
依蓮恩夾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之中,趕緊拉住阿瑟姆的手臂,用唇語拜託他不要插手。蘇米娜看見依蓮恩主動攀上陌生男子的臂膀,突然靈機一動,揚起一抹揶揄的壞笑。
「原來如此,我是不是不小心打斷了你們的好事?」
「什麼好事?」阿瑟姆聽不懂蘇米娜的意思,只知道她話裡有話,顯然是笑裡藏刀。
「呵呵呵,不用裝了,我也年輕過。不過你確定要跟她在一起嗎?她可是害死救命恩人的掃把星,還厚著臉皮強占別人家住到現在,不是什麼好對象。」
依蓮恩沒有反駁蘇米娜的詆毀。這些話蘇米娜總是對其他人一說再說,說到整個村子都認定這是事實,連她自己都相信了。
她的確是德爾諾的掃把星,也是列斯特的。如果沒有她,德爾諾不會英年早逝,列斯特也不會到了適婚年齡還不肯成家,她無法否認自己給這個家招來了厄運。
「說夠了沒有?」阿瑟姆看著愈說愈起勁的蘇米娜,眼神有如刀鋒一般銳利。一股惡寒爬上蘇米娜的背脊,她突然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她是怎樣的人不用妳來告訴我,我比妳清楚。」
話音剛落,溫和的輕風忽然暴走,捲起地上的落葉和沙塵,趕人似的朝著蘇米娜持續吹襲。
「哇啊——怎麼回事?」
蘇米娜狼狽掩面,周圍卻維持風和日麗的景象,絲毫不受影響,彷彿有一座透明的屏障將她困在裡面。依蓮恩吃驚地看著這一幕。蘇米娜在暴風圈裡被吹得東倒西歪,驚恐的臉部表情都變形了。
眼看她就快要站不穩,依蓮恩急忙往她的方向靠近,試圖攙扶她。神奇的是,就在她朝蘇米娜伸出援手的瞬間,狂風平息了,還在半空中紛飛的沙塵和落葉也被另一陣反向的風掃開,竟未傷及她分毫。
「別碰我!」蘇米娜好不容易站穩腳步,立刻嫌惡地揮開依蓮恩。「掃把星,碰到妳就沒好事!」
阿瑟姆臉色一沉,蘇米娜不領情的舉動讓他更加怒火中燒。周圍的狂風只暫停了一瞬間,他一上前扶住依蓮恩,便重新呼嘯起來。
蘇米娜簡直嚇壞了,這場風暴圍繞著她揮之不去,像是鎖定了她一樣。她倉皇失措地逃到圍籬旁,整個人蜷縮在樹下,顧不得丟臉,緊抱樹幹狂喊救命。但這陣大風揚起的飛沙走石彷彿被誰下了詛咒,遲遲沒有停歇的跡象。
「救命啊!」
屋後的洛西醫員聽聞異樣,急忙跑出來查看。驟起的大風把醫館門前吹得一團亂,圍籬都快被吹垮了。他舉起手臂勉強擋住強風,光要穩住自己的身體都有困難,根本無法靠近蘇米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洛西困惑地看著阿瑟姆的背影,不明白他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穩如泰山,紋風不動。但他沒有心思多想,因為蘇米娜頭上的樹枝搖搖欲墜,幾乎快要被風吹斷了。
「蘇米娜夫人!妳先離開樹下!」洛西朝著蘇米娜大喊。
依蓮恩也替蘇米娜感到著急,再這樣下去,蘇米娜很有可能會受傷。
「好強的風⋯⋯阿瑟姆,你可以幫她脫困嗎?」
她剛開口求助,回過頭卻赫然發現阿瑟姆怒氣騰騰,眼瞳裡湧動著深淺不一的綠光,就像被風撩撥的碧綠潭水,不斷擴散出漣漪。她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陣暴風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就是他。
「阿瑟姆,快停下。」依蓮恩臉色大變,立刻出聲制止他。
但阿瑟姆不打算就此罷休,漫天飛舞的風沙依舊圍繞著蘇米娜打轉。他看著無助的蘇米娜,對依蓮恩說道:「妳不用同情傷害妳的人,這是她自作自受。」
「不,這麽做是不對的。」依蓮恩急切地反駁,蘇米娜雖然對她不友善,但她並不想要報復對方。
另一邊,蘇米娜絕望地抱頭哀求神靈垂憐。風勢實在太大了,連她當作遮蔽物的老樹都無辜受害,被摧折得七零八落。
「阿瑟姆,求你停下!」
依蓮恩見他不聽勸,索性轉身面向他,直接伸手摀住他的雙眼。
倏地,肆意吹襲的狂風戛然而止。
蘇米娜扶著斑駁的樹幹站起身,驚魂未定地看著他們兩人。她沒聽清依蓮恩對阿瑟姆說了什麼,但她確信剛才那場可怕的異象跟她脫不了關係。
「巫術!妳竟然學會了巫術,還想害死我!」
她連滾帶爬地逃離醫館,根本忘了自己來找依蓮恩的目的,逃命時不斷喃喃自語,把從天而降的災難全都歸咎在依蓮恩身上。
「蘇米娜夫人!」洛西猶疑地瞥了他們一眼,決定先追出去再說。雖然他不相信這陣怪風是人為造成的,但風勢轉弱的時間點跟依蓮恩矇住阿瑟姆雙眼的時機重合得太剛好了,說是巧合似乎又有些牽強。
依蓮恩怔怔地站在原地,想不到好不容易替蘇米娜解除了危機,蘇米娜卻對她更加憎惡。阿瑟姆拉下她的手,雙眼已經恢復原來的蒼綠之色。她看著阿瑟姆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阿瑟姆,你真的有操縱風的能力?」
「嗯,我有,所以現在妳也有了。只要妳一聲令下,我都聽妳差遣。」
「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跟我在一起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我不需要任何好處。我說過了,如果沒有被妳拯救,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我是來找妳報恩的。」
依蓮恩感到有些為難,這張輪廓深邃的臉一旦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但她始終想不起來自己曾在哪裡救過他。
阿瑟姆定睛凝視著依蓮恩,有股難以言明的焦躁情緒潛藏在他瞳底,彷彿想要追問眼前的女孩,是不是真的把他惦記的一切全忘了?但是經過昨晚的宣誓,保護她的念頭已經刻入他的靈魂深處,成為他的本能。
雖然很希望她能自己想起他們相遇之初的情景,可是這女孩一皺眉,他就想伸手撫平她眉間的皺摺,他終究還是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造成她的困擾。
兩人沉默了半晌,他主動說道:「我是在嵐湧森林遇見妳的。」
依蓮恩感到有些意外。自從被德爾諾帶到旦臨村避難之後,她就不曾再回到嵐湧森林,這代表她和阿瑟姆相遇的時候還只是一個不到五歲的小孩。
「那時候我還沒有覺醒,只是一隻弱小的幼崽,被關在狹小的籠子裡。森林起火之後,囚禁我的人只顧自己逃命,我以為我會死在那裡。」
濃煙密布,整座山頭都不見天日。就在那時候,一個小女孩發現了他,拿起石頭朝著被煙燻黑的鎖頭猛砸。
「不要死,我會救你的。」
小女孩不知道是從哪裡跑來的,一邊咳嗽一邊抹眼淚,整張臉都髒兮兮的。明明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卻像是著了魔似的非要救他出來不可。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了,只感覺到鍥而不捨的敲擊聲在震動整個牢籠。等到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被安頓在一個樹洞裡,旁邊還放了一碗水和一些食物,不過那個小女孩已經不見蹤影。
聽到這裡,依蓮恩終於舒展了眉心,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她想起來了,鑄陵村陷入火海的時刻,她的確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救過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狗。
牠受困在變形的鐵籠裡,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抓牠的人不知去向,可能已經逃走了。她可能是唯一一個注意到的人,要是連她都選擇視而不見,這隻小狗肯定難逃一死。
被獵捕的動物都不是自願踩中陷阱的,遭逢人類引發的森林火災何其無辜。雖然撬開籠子也未必能讓這隻可憐的小狗脫離險境,但是至少可以為牠鑿出一線希望。於是她找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俯身展開一段有勇無謀的救援行動。
至於為什麼那個年紀的自己會不顧一切去拯救一條萍水相逢的小生命?或許是因為她也渴望有人願意關心她的安危,但是就連生下她的父母都已經不知去向,就算逃出去了也沒有認識的人能依靠。在那當下,拯救小狗比拯救自己容易多了,因此她開始奮力破壞鐵籠,當作是對自己的救贖。
只不過她萬萬沒想到,之後竟然會出現一個比親生父母還要在乎她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