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時間還早，依蓮恩抵達醫館時，門還沒有開。她繞到屋後的儲藏室，卸下昨天從河谷採集的藥草，準備展開一天的工作。

她一個人忙進忙出，先去井邊提水回來，接著坐在屋簷下洗滌藥草，再把洗好的藥草分門別類，一部分瀝乾後拿到陽光下曝晒，一部分拿回儲藏室風乾，有條不紊地完成每個環節。

阿瑟姆的幫助從一開始就被婉拒了。不知道是為了尋求平靜還是天性使然，她什麼事都執意自己來，不肯讓他代勞。

雖然這令阿瑟姆不太高興，但依蓮恩並不是故意要把他排除在外，她確實一個人好好完成了所有工作。等到洛西醫員來醫館開門的時候，儲藏室已經恢復窗明几淨的狀態，見底的瓶瓶罐罐都在桌上排好隊，等候乾燥後的藥材補給，水桶也已經倒扣在空地上晾乾。

洛西醫員無語地看著坐在角落讀書的女孩。儘管跟她共事已久，他還是很難用平常心來看待她過人的學習能力和工作效率。

「洛西醫員，早。」依蓮恩闔起洛西醫員上個月送給她的藥學典籍，起身向他問候。

「早。這些藥草都是哪來的？」

「我昨天去河邊採了一些，但有些種類還沒找齊。」

「什麼！妳一個人去河谷了嗎？」

洛西大吃一驚，正要數落依蓮恩太缺乏危機意識，忽然注意到有個陌生男人映入他的視野。男人雙臂環胸，在陽光的籠罩下站得直挺挺的，好似一尊俊美的神像。他的眸色蒼綠如林，十分罕見，對望時自帶一股凜然正氣，感覺身份並不普通。

「這位是？」

「他叫阿瑟姆，是我在河谷認識的人。」

洛西皺起眉頭，心想這真是個可疑的人，不只名字奇怪，跟依蓮恩認識的地方也很不尋常。

「是妳帶他來的嗎？」

「是的。」

「他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不，我想⋯⋯他很健康。」

「那為什麼要帶他來醫館？這裡可不是什麼觀光景點。」

遭到洛西質問，依蓮恩趕緊低頭認錯。

「非常抱歉，是我想得不夠周到，我現在就帶他離開。」

「這沒什麼好抱歉的，待在這裡很好。」阿瑟姆來到依蓮恩身旁，不悅地瞪著洛西。

洛西是出自好意，被瞪得莫名其妙。有誰沒事會想來醫館裡待著觸霉頭？

「咳，這裡是醫館，既然身體無恙就去別的地方吧！依蓮恩，這兩天醫官還沒回來，妳想去哪就去哪，不用過來沒關係。不過千萬別再跑去河谷了，否則出事了我沒辦法向他交代。明白嗎？」

「明白。」依蓮恩懷裡抱著厚重的藥典，神情難掩落寞。

洛西比她年長二十歲，已經追隨康納德醫官十多年了。他知道依蓮恩熱衷學習，一早就窩在這裡是為了鑽研醫術和藥理。每當看見這名後輩對書本這樣愛不釋手，都會讓他內心五味雜陳，很想抗拒自己資質不如她的事實。

但是她終究還是個孩子。看她露出這種沮喪的表情也令他覺得憋屈，他敵不過良心的譴責，忍不住大嘆一口氣。

「唉！真是的，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我在欺負妳。妳想看那本書就帶回去看吧！別擺出這種表情。」

「可以嗎？」

「隨妳了，如果這位朋友不介意妳一直把他晾在一邊的話。」洛西沒好氣地說。

「我不介意。」阿瑟姆向依蓮恩微微一笑。「做妳喜歡的事就好，不用顧慮我。」

他溫柔的表情讓洛西看得下巴都掉下來了，不由得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故意針對自己。銳利的眼睛上一秒才狠狠瞪過他，下一秒就變得柔波萬頃，簡直跟森林裡的天氣一樣變幻莫測。莫非是對依蓮恩有意思？

然而洛西還沒從震驚中回神，醫館外又有了新的不速之客。

「依蓮恩！」

聽見那人叫喊自己的名字，依蓮恩神色一黯，捧著藥典的雀躍之情如曇花一現，來得快也去得快。

「依蓮恩！妳在裡面嗎？」

是村長夫人蘇米娜。洛西看著依蓮恩，有種不好的預感。蘇米娜平常根本不會跟依蓮恩說話，即使來醫館也只肯跟康納德醫官交談，現在竟然主動上門來找她，十之八九沒有好事。

「依蓮恩！要我喊妳幾遍？出來呀！」

蘇米娜在醫館外不耐煩地大聲嚷嚷。她頤指氣使慣了，不容一絲怠慢。偏偏現在醫館裡唯一能治她的康納德醫官不在，洛西應付不了她。正當洛西還在猶豫要不要代替依蓮恩出面時，阿瑟姆突然起步往前走。

依蓮恩愣了愣，連忙拉住他。

「你要去哪裡？」

阿瑟姆的眸光流轉，眉心微蹙，展露出不快。縱使這女孩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他也能敏銳地體察出她不想跟外面那個人碰面。再者，他對那人也沒什麼好感。

「我去把她趕走。」

「不可以！」依蓮恩攔下阿瑟姆，生怕他會傷害對方。「你先在這裡等我，我出去看看。」

「不行，那個人可能會傷害妳。」

「你想太多了，她只是喊我去幫忙開門而已。」

「那也不行。我不信任她，妳不能一個人去。」

洛西怔怔地看著兩人走掉，從頭到尾都沒有找到介入的時機。他愈看愈覺得納悶，這個叫做阿瑟姆的男人究竟是依蓮恩的誰？不只想替她出頭，又甘願聽她的話，這在旦臨村是前所未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