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柯洛威一邊接受洛西的包紮，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述火精靈跟阿瑟姆在森林裡對峙的場景。依蓮恩捧著熱茶，心思有些飄忽不定。想不到和風精靈的邂逅會讓她成為火精靈的目標。或許是決夜茶開始見效了，當她得知自己被火精靈盯上時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接受得異常坦然，彷彿自己是個局外人。

「如果妳和風精靈都同意，我們明天就啟程。」

「明天？明天是舉行成年禮的日子。至少等到成年禮結束後再走吧？」艾布納露出錯愕的表情。

「明天是你們的成年禮？」柯洛威挑起眉毛。

「沒錯，而且小蓮也是參禮者。」列斯特說道。

在奧特蘭王國，各地都有舉行成年禮的傳統，但是每個地方舉行的時間都不一樣。柯洛威並不清楚旦臨村舉辦成年禮的時程，所以他直到此刻才得知成年禮在即，而依蓮恩也是參禮者之一。

「怪不得你前幾天瘋狂趕路，原來是為了參加你妹妹的成年禮？」

「不用把成年禮考慮進去，我本來就不參加。」依蓮恩說道。

「為什麼不參加？」柯洛威吃了一驚，差點連下巴都要跟肩膀一起脫臼了。在他出生長大的祈月村，成年禮可是重要性僅次於婚禮和喪禮的人生大事。

「參加吧！我可以讓這場雨再多下一陣子，確保火精靈不會危害到妳和這裡的人。」阿瑟姆說道。他對人類所謂的成年禮瞭解不深，但是從柯洛威誇張的反應可以判斷，這是相當重要的儀式。

「不可以。」依蓮恩立刻反對。她不知道控制天氣會對風精靈造成多大的負擔，只是憑著醫者的直覺，認為這麼做會令他過度傷神。何況成年禮對其他人來說意義重大，任何人都不會希望被這場雨攪局。

「使者大人，這是我本來就決定好的事，你不用覺得有負擔。我願意跟你們去王城，明天出發也沒問題。不過你的傷……」

「小蓮，妳還是再考慮一下吧？」艾布納打斷她。

「請不要再談這件事了。」依蓮恩為難地避開眾人目光，看著自己在熱茶中的倒影。「對我來說我的成年禮一點也不重要。」

並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只是象徵著她跟列斯特離別的時刻逐漸臨近。本來她都想好了，等康納德醫官回來，她就要向他辭別，安靜地離開旦臨村。

她在醫館見習期間省吃儉用，積攢了一些旅費。辭別醫官之後，她可以運用醫官傳授的知識入山採藥，把藥材帶到需要的村落城鎮。若是幸運找到願意收留她的地方，她便繼續精進醫術；若是天不從人願，那麼就此消聲匿跡也無不可。

如果列斯特沒有提前回來，也許這輩子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忽然間，列斯特覆住她的手，目光如炬。

「可是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想錯過。」

「嗯，我也覺得很重要。」柯洛威心有靈犀地接話，站在列斯特這邊。「反正我們比預定的時間還早完成任務，在這裡多待一天也無妨。」

「真的不用了。請忘了成年禮的事吧！我真的不想參加。」依蓮恩像是被人踩著痛處不放的小貓，斷然拒絕他們的提議。「你們慢慢吃，吃完把碗盤放在廚房就好，晚一點我再過來收拾。」

「妳要去哪裡？」

「我先回去寫封信給醫官大人。」

「那我跟妳一起回去。」列斯特跟阿瑟姆幾乎同時起身。

「哥哥，你留在這裡照顧使者大人吧！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沒問題。」

「噢，妹妹，妳得把他們帶走才是對我最好的照顧。」柯洛威感受到兩道陰沉的視線，連忙推辭以求自保。

艾布納明白他們為何執意要跟依蓮恩一起行動。事實上，現在他也認為這樣比較好。

「小蓮啊，莉莉安晚一點會過來，到時我再請她幫忙收拾就好。妳就讓列斯特他們跟妳一起回去吧！今天你們都累了，回去之後早點休息。柯洛威有什麼需要，聖堂裡都有人能幫忙，用不著擔心。」

洛西將柯洛威肩上的繃帶纏妥，抬頭瞥了依蓮恩一眼。

「今晚我會在聖堂留宿。你們明天早上再來吧！」

連洛西醫員都發難了，依蓮恩只能認命接受安排，在兩人滴水不漏的護衛下邁出沉重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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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很想找個機會獨處。

可是屋內的燭光一夜未滅，列斯特直到深夜才回自己的房間。阿瑟姆整晚都以狼犬的姿態俯臥在床下，稍有動靜就會驚醒。他們似乎都不信任她，即使她再三保證自己會好好的。

她懊悔自己一時衝動失了分寸，在列斯特面前說出自暴自棄的話，才會害他提心吊膽，好不容易回到家也不能安心睡一覺。

「小蓮，天亮了。」

依蓮恩屏住呼吸，縮在被窩裡繼續裝睡。自從昨天列斯特在聖堂裡跟她單獨談話後，她便陷入漫長的沉思，不小心就開始迴避列斯特。

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像一池清澈的水塘，愈是爬梳塘底的泥沙，愈是渾濁不清，令她愁緒萬千。

她不想誤解話中的含意，卻無法把三年不見的哥哥看得更通透。所謂「真正的家人」會不會只是用來鞏固兄妹情誼的說詞，不是想要跟她結為夫妻的意思？

但，如果真的是那個意思呢？

會是為了讓她繼續同住一個屋簷下才想出這個辦法嗎？還是因為被她失當的言語刺激，才想用行動證明對她好是出於個人的意志而不是為了遵從父親的遺言？無論從哪個角度解釋都不像話。但她沒有追問的勇氣，錯過了回應列斯特的第一時間，默默縮著身體不敢動彈。

列斯特推開房門，不曉得她正躲在被子底下天人交戰。

「妳以前不會賴床的。就這麼不想參加成年禮嗎？」

伏在地上的阿瑟姆聞聲睜眼，慵懶地拉長身軀伸了個懶腰。從昨天起依蓮恩就沒什麼精神，令他有些憂心。人類向來脆弱，莫非她病倒了？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他立即抬起前肢伸向床鋪。

「阿瑟姆，你做什麼？」列斯特被狼犬的舉動嚇了一跳。但阿瑟姆不予理會，收起前爪對著縮成一團的女孩不停輕推，試圖把她叫醒。

依蓮恩敵不過背後不屈不撓的推搡，歷經一番掙扎後終於放棄抵抗，轉身露出半顆腦袋。微亮的天光從窗口灑下，列斯特發現她臉色異常酡紅，下意識地伸手探她額溫。

不得了。手掌傳來的溫度堪比火爐，可用滾燙來形容。

「小蓮，妳在發高燒。」

「我沒事。」

「燒成這樣怎麼可能沒事！我現在就去找洛西醫員來。阿瑟姆，你能先在這裡幫我看著她嗎？」

阿瑟姆朝他點頭，眸裡蔓延一層溫潤的綠意，和依蓮恩耳上的御風靈石相互呼應。雪白的獸形轉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熟悉的人影。

阿瑟姆模仿列斯特的動作，伸手輕貼在依蓮恩的額頭上，默默記下這就是人類發燒的溫度。

列斯特愣了愣。即便他知道阿瑟姆的真實身份是風精靈，但是看到這一幕，還是過不了內心築起的那道關卡。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感覺好一點？」阿瑟姆皺著眉頭問道。

「還是你願意幫我跑一趟？我來照顧她。」

「可以。」

阿瑟姆毫不猶豫便答應跟列斯特交換任務。他的腳程比列斯特快多了，這樣的分工安排更有效率。列斯特沒想到對方會答應得這麼乾脆，回過神來不禁為自己幼稚的心機感到丟臉。

「感激不盡。」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胸竟然狹窄到這種地步了，連風精靈都要嫉妒。目送阿瑟姆心無旁騖地離去，他暗自揶揄自己，這才發現露在棉被外面的一雙眼睛一直悄悄望著他。

無謂的勝負心頓時拋諸腦後。他蹲下身子靠近床鋪，溫柔地揉揉女孩的額髮，一如從前她生病臥床時做的那樣。

「身體很不舒服吧？妳好好休息，我去準備冷水和溼毛巾幫妳降溫。」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該道歉的是我。是我太遲鈍了，昨晚就該察覺的。」

「哥哥。」

「嗯？」

依蓮恩嚥了嚥喉嚨，頓了半拍才說道：「你睡太少了。長途旅行很辛苦，你也要好好休息才行。」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列斯特露出了寬心的微笑。

「我知道。妳不要硬撐了，再睡一會。」他伸手蓋住依蓮恩的雙眼，用拇指輕推她的眉心，催促她趕緊闔眼歇息。

在這個日子病倒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依蓮恩點點頭，酸澀的倦意如烈酒蝕骨，運轉一夜的大腦逐漸陷入一片炙熱的渾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