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沒事吧?」回旅店的路上,柯洛威向依蓮恩投以探詢的目光。

 

「嗯。謝謝你幫我。」

 

「妳嚇了我一跳。」

 

「對不起。」

 

「沒事,我嚇一跳是因為妳主動跟陌生人交流了。雖然對象不是很理想,但妳跨出了重要的一步。我覺得這樣很好。話說回來,妳很在意那對姐弟的事嗎?」

 

依蓮恩點點頭,遺憾的神情全寫在臉上。自從踏出餐館,她的眉心便不曾舒展過。

 

「為什麼這麼在意他們?」

 

「因為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家人。」

 

「嗯?」

 

「小時候我也曾經看著相依為命的家人受苦,所以我能體會那種無助的心情。」依蓮恩的眼眸流淌著一抹清亮的光澤,像是滲入黑暗的一束光。「雖然我的醫術不怎麼樣,但我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

 

「原來如此。」柯洛威垂下眼簾,露出瞭然於心的微笑。「別小看自己,妳可是幫了我大忙。我會支持妳的。」

 

「真的?」依蓮恩滿懷希望的清麗面容突然闖入他的視野,令他心跳沒來由地亂了一拍。

 

「嗯,真的。」他不自然地握起拳頭放在嘴邊,視線飄向一旁。「不過我得先跟列斯特商量一下。今天太晚了,就算真的要去找那對姐弟也得等到明天,而且必須確保我們的行程不被耽誤。」

 

「好的,謝謝你。」

 

「先別急著道謝,也許我們討論後的結果會讓妳感到失望,而且也不見得能打聽到有用的消息。」

 

「沒關係。這樣已經足夠了。」依蓮恩對他報以溫柔的微笑。

 

身後吹來的微風揚起秀麗的黑髮,她的眼睛彷彿乘載著星光,看起來熠熠生輝。

 

真好看。可是一直盯著她看好像不太妙。柯洛威在心裡默念列斯特的名字,警惕自己剛才從胸膛底下竄流而過的酥麻感只是偶然。

 

依蓮恩沒有發現他微妙的表情變化,退回原位後,露出釋然的笑容。

 

「柯洛威,我忽然想到我有一個優點。」

 

「哦?是什麼?」

 

「我的運氣很好。」

 

「什麼?」柯洛威正準備洗耳恭聽,這個答案便像地上凸起的石子,絆了他一腳。「妳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總是遇到願意幫助我的人。」依蓮恩回答得很認真。「你有寫到這個優點嗎?」

 

柯洛威對她搖搖頭,苦笑道:「當然沒有,這個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現在換我猜了,妳有寫到我很可靠嗎?」

 

「嗯」依蓮恩的笑容裡摻雜了一些歉意。

 

「妹妹,妳打擊到我了。是因為我很怕痛嗎?」柯洛威按住自己的肩膀,故意擺出哀怨的神色。

 

「不是的,只是剛好沒有寫到而已。」

 

「這樣啊,那表示我們至少都有六個優點呢!」

 

依蓮恩還沒想好怎麼打圓場,籠罩柯洛威的烏雲便自動散開,在她心底的某個角落灑下一股暖意。這個人開朗風趣又體貼入微,總是有辦法鼓舞人心,把緊張的氣氛變融洽。她喜歡他變化多端的表情和語調,從前在她身邊並未出現過這樣的人。

 

「你身上有很多優點,仔細數的話一定不只六個。」

 

柯洛威又愣了一下。聽到這女孩對他的讚美,唇角上揚的弧度便抑制不住。

 

「不管妳是不是在恭維我,這句話我都記下來了。等妳哥到了之後,我一定要跟他炫耀。」

 

列斯特聽了以後會有什麼反應,依蓮恩大概想像得到。柯洛威似乎很喜歡拿她的事尋列斯特開心,換作是從前,她並不會認真放在心上,但是這兩天,她開始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柯洛威,你也有妹妹嗎?」

 

「我只有一個哥哥。怎麼了嗎?」

 

「嗯沒什麼。」依蓮恩本想詢問柯洛威是怎麼看待她和列斯特之間的關係,但是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因為難以啟齒而作罷。

 

不知不覺走回旅店門口了,柯洛威看不透她在煩惱什麼,只能陪她沉默。輕鬆愉快的氛圍忽然被這段難以捉摸的沉默填滿了,莫名令他感到有些遺憾。

 

 

/

 

 

直到深夜,他們從餐館外帶回來的烤餅都放涼了,餅皮也變得乾癟,卻遲遲等不到列斯特。依蓮恩盯著窗外,不敢闔上睏倦的眼睛。今晚夜色深沉,星辰黯淡,令她坐立難安。

 

「我去外面看看。」

 

阿瑟姆知道她在擔心,於是起身用鼻尖推開一條窗縫,矯健地踩上窗檯鑽了出去。

 

街上燈火闌珊,幾無行人,彷彿整座城鎮都已陷入沉睡。阿瑟姆低調地登上屋頂,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風從遠方捎來的動靜。

 

「如何?」柯洛威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

 

阿瑟姆沒有馬上回答他,銳利的視線沿著夜幕邊陲來回逡巡,潮溼的鼻尖捕捉來自四面八方的氣味分子。自從離開旦臨村後,每晚他都會像這樣謹慎地巡過一輪,確認方圓百里之內沒有烈火肆虐。

 

今晚看似也很平靜。

 

倏地,碧綠的瞳孔微縮,夜風瞬起,建立起一條無形的氣流隧道。

 

「柯洛威,接好了。」他低沉的聲音從屋頂傳向二樓的窗。

 

柯洛威赫然發現手上的戒指正在綻出藍光,立刻意會到阿瑟姆的意思,趕緊把手往外伸。沒過多久,一隻白蜻蜓被這股氣流噴向窗口,在空中翻騰幾圈之後,狼狽摔進他手裡。

 

「央妮兒!」柯洛威顧不得譴責阿瑟姆的幫助太過粗魯,連忙把冰精靈捧回房裡。

 

「妳沒事吧?」

 

急速飛行不是央妮兒的專長,她兩眼昏花,抖了抖透明的翅膀,看起來驚魂未定,過了好一陣子才有力氣回應柯洛威。由於他們是用靈力進行溝通,依蓮恩聽不見交談的聲音,只能在一旁看著。

 

半晌,柯洛威大致掌握了情況,於是將央妮兒拎到靈石戒指上讓她歇息。於此同時,阿瑟姆也結束了今晚的夜巡,動作輕巧地躍入窗內,踱回依蓮恩身旁。筋疲力盡的央妮兒腳剛碰到御冰靈石,便如融冰一般隱沒於湛藍的光芒之中。依蓮恩定睛看著藍光消逝,憂慮的心情不減反增。

 

「請問......哥哥他現在在哪裡?」

 

「他來不及趕上門禁時間,所以在城門那裡被守衛攔住了。妳別擔心,我有聖地使者的通行證,跟對方交涉一下應該就會放行了。我現在就過去接他。」

 

「這麼晚了,我們也一起去吧!」

 

「不用了,城門離這裡沒有多遠。而且別忘了妳哥才是我的護衛,保護我的工作應該交給他才對。妳跟阿瑟姆在房間裡等著,累了就先休息吧!我很快就把他帶回來。」

 

柯洛威露出從容的微笑,拎起桌上冷硬的烤餅,轉身便瀟灑離去。

 

依蓮恩走到窗前,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柯洛威走出旅店後,回頭朝著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她仍站在那裡,便再次向她揮手告別。

 

夜風捎來凜冬將至的氣息,吁出的霧氣在夜色的襯托下更顯冷白。依蓮恩目送柯洛威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旅店的亮光之外,忽然感覺膝窩傳來輕微的搔癢。回過頭,蓬軟的犬尾左搖右擺,一雙雪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像是在吸引她的注意。

 

她蹲下來與阿瑟姆視線平行,難得只剩他們共處一室,她不知道該如何填補寂靜。但阿瑟姆似乎並不介意,仰頭蹭了蹭她的手,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於是她卸下心防,靠著床鋪坐在地上,輕輕拍著溫暖寬大的犬背。

 

不知不覺,犬尾搖擺的節奏和她的手達成一致,彷若合奏著一首無聲的協奏曲,化作一艘深夜入港的小船,波瀾起伏的心情慢慢歸復平靜,眼皮也漸漸抵抗不住排山倒海而來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