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深夜的街道沉睡著，只有緊閉的鐵捲門和一些落在地上隨風飛舞的紙屑，除了身下這台機車燃燒引擎的聲音外，一片寂靜。

「前面再過兩個路口右轉就到了。」我傾身對韓胤南說。

後視鏡裡，他看著我點頭，眼神中不見疲憊。不像我。移開目光，對面的紅燈正在倒數，遞減的秒數倒映在安全帽面罩上的閃光裡，乍看之下很像即將引爆的定時炸彈。

從昨晚十二點到今晚十二點，中間發生了太多讓我意想不到的事，你給了開始，他給了結束，一切都像是夢，說不定我再眨一次沉重的眼皮就會清醒過來……

從你開的玩笑裡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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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恩，今天晚上有空嗎？』聊天室的鈴聲突然打斷耳機裡的輕搖滾。

『嗯，有啊，要幹嘛？』我按掉多餘的視窗，只看著你的名字，高徹行。

幾分鐘後，你分享了一條連結。點進去看，那是我們常常過門而不入的一家簡餐店，今天剛好在舉辦促銷活動，兩人同行一人免費。

『期末考警報解除，一起吃結業晚餐吧！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妳。』

我的手停放在鍵盤上，你敲下的這兩行字就像追逐信鴿的調皮男孩，讓牠們一口氣全振翅而飛，在我心裡那座日不落廣場。

重要的事……那是什麼？

『好啊，幾點？』我托腮望著閃爍的滑鼠游標，輕快的樂聲還持續不輟的播放著，只不過已溢出了我的意識之外。

你是不是也發現了？發現我們之間的感情厚度已經超過了某個臨界值，可以用一個新的名詞去定義，像熱帶低壓風速超標必須命名為颱風那樣增加一點威勢，所以挑了長假前的最後一晚要給我驚喜？

『六點半，校門口見。』你不急不徐的給予回覆。

『OK。』我微笑。

一切，都是從那一刻的悸動開始。

正是這份悸動引我溜上湖冰，看著晶瑩剔透的冰層，忽略了底下蠢蠢欲動的崩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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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語恩！」韓胤南猛然煞車，抽手過來阻擋我傾斜的上半身。

「啊！」我驚醒過來，但瞬間激發的腎上腺素還是趕不及阻止墜落的速度，於是乎，我和他雙雙失去平衡，摔到柏油路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一陣天旋地轉後，我立刻連滾帶爬的到他身旁扶他坐起。

「韓胤南，對不起！你沒事吧？」

隔著安全帽的面罩，我拚命道歉，幾乎要忘了這裡是車道。

「先到路邊再說，這裡危險。」他鎮靜地拉著我站起來，然後默默牽著他的愛車和我一起橫越馬路，回到空蕩蕩的人行道上。所幸現在是沒什麼車輛行駛的時段，否則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有沒有哪裡受傷？」我緊張的查看他身上傷勢是否嚴重，就怕他又因為我無故遭殃。

「我沒事，妳呢？還好吧？」他掀開面罩，低下頭憂心的望著我。

都什麼時候了，正常人應該會把坐在後座打瞌睡的人狠狠痛罵一頓才對吧？面對他，我簡直要愧疚到無地自容了。

我到底為什麼要無時無刻都想起你？憑什麼讓他和我一起受這麼多罪？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一定會想辦法賠償你的。」

「等等，梁語恩，妳的腳是不是在流血？」

他刻意忽略我的話似的，一注意到我磨破的膝蓋便自動轉移焦點。

「我回去擦個藥就好了，沒關係。你先看看你的車有沒有摔壞吧！」

我心慌慌的盯著自己染血的褲管，他一說我才發覺，有股灼熱感和刺痛感正漸漸強烈，從膝蓋擴散到腿部。

「別管車子了，妳先坐下來讓我看看嚴不嚴重。」

他強勢地攙著我到人行道上的長椅上落坐，我咬牙讓他捲起褲管，路燈下，殷紅的血液就像一口自流井，源源不絕地從傷口流出。

「這樣不行，我送妳去醫院急診。」他蹙起眉頭。

「不、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的巷子裡，我回去再包紮就好，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妳……」他正要繼續說什麼來說服我，卻突然被一聲突兀的叫喊聲打斷。

「梁語恩！」

是從轉角那裡傳來的，聲音很宏亮，很像夏日午後陣雨中伴隨的隆隆雷聲。我和韓胤南同時望向只有路燈照明的騎樓，那抹人影快速靠近，仿若忍者一般疾行如風，看得出來十分焦急。

「高徹行？」韓胤南訝異的看著來者，但阿徹第一時間並沒有認出戴著全罩式安全帽，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韓胤南。

「梁語恩，妳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手機也不開，好歹打一通電話告訴我妳在哪裡啊！」

我怔怔地盯著你，從來沒想過你會因為找不到我而擔心。好笑的是，雖然你一抵達就氣急敗壞的瞪著我，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似的，我卻一點也不覺得歉疚或害怕，反而有種因禍得福的錯覺。就像小時候最喜歡生病的時候被爸媽細心照顧一樣，雖然生病了很不舒服，但卻很窩心，很高興。

我果然，因為你而變成小孩子了，傻到不行。

「先帶她去醫院吧！她的腳受傷了。」韓胤南輕咳兩聲，然後，你終於意識到他的存在。

當我再度接觸你的眸光，橫掠過的一抹遲疑取代了雷霆萬鈞的怒氣，那一瞬，我見到你沒來由的徬徨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