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在車站裡找到語庭的時候，她正焦躁地在便利超商前來回踱步，本來還以為她會對我沒回家幫她慶生的事發脾氣，但她見到我後卻劈頭就問：『姐，妳沒事吧？』

是我氣色太差還是姐妹之間的心電感應不僅侷限在雙胞胎之間？我問她怎麼知道我生病的事，她只聳聳肩，神秘兮兮的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我沒再多問，因為語庭上車後不久就湊過來靠著我的肩膀闔眼歇息，感覺很累的樣子。坐在行速緩慢的公車上搖搖晃晃，她膝上放著簡便的行李，似乎是臨時起意要出門才匆匆準備的。

「喂？媽，對，語庭跑來找我了，你們不用擔心。」

和媽媽簡短地通過電話，我不放心地看著妹妹，從小到大，她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是和我個性恰恰相反的行動派，但這次竟然連爸媽的同意都沒取得就獨自搭車離家到外縣市，對於長年備受保護不出遠門的她來說，實在勇氣可嘉。

而我從她脫離稚氣的眼神中體會到，原來她關心我的程度，一直都不亞於我關心她的。

不知不覺，只會撒嬌的妹妹長大了。

「姐，妳什麼時候換手機的？」她忽然問道。

「這個啊……這是一個朋友暫時借我用的，我的泡到海水壞掉了。」我心虛地回答，同時把手機交到她手裡，她推開滑蓋，新奇地端詳著裡外。

「這支手機看起來根本就是新的耶！是哪個朋友對妳這麼好啊？徹行哥嗎？」

提及阿徹，語庭眼中閃過一抹期待的光輝，我的心揪了一下，曾幾何時，我也讓這道光停駐在不容忽視的地方，暖暖的，好像這樣就足夠填滿全部。

或許是因為阿徹這個名字太過慣常地出現在我們的對話中了吧！縱然我老是在語庭面前數落阿徹的不是，聽在她耳裡卻扣不到分。相反的，她知道阿徹在我心目中，很重要。

因為很重要，所以才會時時掛在嘴邊；因為很重要，所以要承認失去……格外艱難。

「不是阿徹啦，妳別亂猜。」我趁著按下車鈴的空檔，試著閃避這個敏感的話題。「語庭，我們在這一站下車喔！我的家教學生還在咖啡廳等我回去。」

「咦？咖啡廳嗎？」她還沒釐清頭緒，我已代她拿起背包。

「嗯，我們先到前面去吧！」背包掛上她的肩膀，我依稀抓回了國中時代每天走到國小校門口接她一起回家的感覺，當時還覺得很麻煩呢，現在卻覺得那是不可多得的美好回憶。

美好的，暫時沖散了沉澱不完全的悲傷粒子。

ღ

叮鈴匡啷。推開街角咖啡裝飾精緻的店門，一股沁人心脾的涼風迎面拂來，吹散了柏油路上累積的蒸騰暑氣。店員看著我微笑點頭，幾次登門，我已經是被認得的常客。

「語恩姐，妳終於回來了！」伏在桌上小睡的丁胤陽聞聲抬頭，不拘小節地伸了個懶腰。

他總是悠悠哉哉的，不怎麼顧忌旁人眼光，好像古代逍遙自在的遊俠一樣可以四處為家。發現站在我身旁的語庭後，他主動露出友善的笑容打招呼：「嗨！師妹。」

「師妹？」語庭和我都為這個稱謂愣了一下。

「老師的妹妹啊。」丁胤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為我們解惑，我忍住笑，回頭拍拍語庭的肩膀，示意她別怕生，習慣就好。

「妳們先坐下吧！我去拿單子過來。」撐著桌面站起身，丁胤陽展現十足的紳士風度往櫃檯走去，我替語庭拉開椅子，她乖乖入座，看著桌上凌亂的參考書和計算紙不禁莞爾。

「姐，妳說的那個朋友該不會就是這個人吧？他上妳的課好像上得滿認真的耶。」

認真？經語庭一說，我多瞅了亂七八糟的算式一眼。奇怪，今天並沒有任何交換條件作獎勵啊，照理說這張紙的密度應該要少一半才對。

「啊，這題！」語庭翻了幾頁擺在面前的試題本，突然被幾行冗長的式子吸引過去。「我前兩天怎麼寫都寫不出來的題目，他會耶！」

對了，語庭和丁胤陽一樣，今年都是高一升高二。

不經意瞥見被冷落一旁的英文單字書，我頓悟了桌上滿是物理公式的原因。

胤陽向來討厭英文，但數理邏輯卻很清晰，很多提示我都只給一半他就知道該如何接續，相反地，語庭偏愛語文，只是跟數字合不來。我心中立即萌生一個念頭，若是讓這兩個人彼此交流一下各自擅長的科目，說不定會事半功倍，得到意想不到的成果。

「嘿，拿去吧！這家店的冰淇淋紅茶還不錯喝喔！」丁胤陽將點菜單遞給語庭，語庭抬起頭，一雙水亮的眼睛閃動著聰慧的光芒，好像默默生成了某種不服輸的鬥志。

「嘩，怎麼回事，怎麼突然用這麼有魄力的眼神看我？妳討厭冰淇淋紅茶嗎？」他笑道。

「咦？」迎著那充滿夏日氣息的笑容，語庭的臉蛋頓時泛起紅潮。

我見怪不怪地看著丁胤陽打哈哈，忽然覺得剛才想到的主意不太妙，要是不小心讓語庭被這匹小狼叼走，回家要怎麼跟爸媽交代啊……

「對了，語恩姐，我媽說她今天煮了雞湯要幫妳補身體，今天晚上妳就帶妳妹一起到我家吃晚餐吧！」丁胤陽猝不及防地轉向我：「不要拒絕喔！不然今天晚上我哥又要外送愛心雞湯去妳家了，我還會被我媽罰站，很可憐。」

「都幾歲了還罰站？你當作在復健就好啦。」我氣勢薄弱地抗議著，明明什麼話都沒說，卻還是無法全身而退。

「等等，你說你哥……」語庭豎起耳朵，仿若探聽到最新情報的狗仔。

看著他們倆交頭接耳的樣子，我有一股涼颼颼的預感，看來今晚不必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