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語庭將講義傳到對面，丁胤陽很順的接了過去，兩人大概已經這樣來回交換五六次了，過程中除了一些比較困難的題型解不開向我求助，其他幾乎都由胤陽一手包辦。

我坐在他們兩人之間，欣賞著他們專注的神情，雖然清閒到有種怠忽職守的感覺，卻一點也不想出聲打擾他們。

語庭戴著新眼鏡，度數比我上次回家時又深了一些，從側面看，紫色的鏡框很雅致，完美地襯托出她清秀的面龐，散發出淡淡的書香氣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紮起馬尾用功讀書，認真地考慮起自己的未來了呢？

「姐，妳幹嘛一直偷看我？」語庭一邊替丁胤陽勾選必背單字一邊問，明明沒有抬頭看我卻對我的視線方向瞭若指掌。「是不是準備好要告訴我妳和胤南哥的故事了？」

「梁語庭，妳不要這麼容易被帶壞好不好！」我的心跳頓時漏了兩拍。

丁胤陽搖搖頭，故作正經地把筆放下，朝我拱手作揖：「老師，此言差矣！我們的嘴上功夫師出同門，師妹可不是叫假的啊，妳說是吧？語庭師妹。」

語庭沒有點頭，但明顯很努力在憋笑。

看不下去她被胤陽逗樂的樣子，我無言地將雜誌闔上，準備默默起身往角落的書架踱去，遠離他們聯手掛起的同盟旗幟。

老實說，就算是一對一我也沒什麼勝算，他們倆實在太過伶牙俐齒了。

「對了，語恩姐，已經快要六點了耶，妳要不要順便走到隔壁去看看我哥好了沒？」

「不要打擾你哥工作比較好吧。」我瞥了一眼街角咖啡和梳野髮廊共用的柱子，兩名女性顧客坐在圓桌旁閒聊，看得出來還在排隊等候。

「可是我媽可能等一下就打電話來了，妳就去看看嘛！」

「這麼急，那你去啊。」我挑眉道。

「那可不行，師妹的問題我還沒解出來呢！」丁胤陽笑著拿高講義，好像那是一張免死金牌似的。

「不要再叫她師……」

「姐，我肚子餓了，妳就去看看嘛！」語庭嬌嗔著拉起我的手，被她這麼一晃，我像破了洞的皮球，氣力當場洩盡。

唉，我上輩子一定跟丁胤陽有什麼過節，連一向聽話的妹妹都把胳臂往他那兒彎了，到底是當他師妹比較重要還是當我妹妹比較重要？

「姐，拜託啦。」

到頭來，我還是修行不夠，敵不過妹妹祈求的眼神。其實從好久以前我就已經領受到了，這個愛撒嬌又愛哭的妹妹欺負不得，我只有認份地疼愛她，至少，在許可範圍之內我必須撐起她小小的天空。

「好啦，我去就是了。」即便這是我聽過最莫名其妙的懇求。

「嘩……師妹，還是妳有辦法。」丁胤陽發自內心的嘆服令我眉頭微蹙，忍不住拿起雜誌敲了他額頭一下。

「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先說喔，那題如果沒解出來，明天就要多背二十個單字。」

「不會吧？二十個耶！」

總算扳回一成。我唇角微揚，一點挽留的機會都不給，就這樣腳步輕快地旋身離開。

ღ

直到跨越街角咖啡與梳野髮廊的那條界線，輕快的步伐宣告凍結。

圓桌旁的兩個女人托著臉，目不轉睛地望穿玻璃門，我靜靜追隨她們的目光，最後在同一個座位上交集。

「還真少見呢，胤南竟然會讓客人插隊。」其中一名濃妝豔抹的女人一邊用吸管攪拌著店內提供的冷飲一邊嗟嘆，但並沒有不耐煩，反而略帶玩味。

「大概是因為整天都面對女客人，剪得有點煩了吧？」她的朋友莞爾推測，「不過那個男生看起來滿有型的，明明原本的髮型已經很好看了，不曉得為什麼還要上髮廊。」

「呵呵，他大概也是慕名而來的吧！胤南的技術是我在這一帶試過最優的了。」

「妳喔，我看根本是剪髮之意不在毛。」

「什麼跟什麼呀！」

她們的對談和輕笑聲杳然掠過，在我腦海只成一團糊開的字句，不具任何意義。

我望著那個端坐在座位上的人，失了神。

兩天不見，他憔悴了一些，但在刀工精湛的髮型設計師面前，那顆心脆裂的紋路卻像被無痕膠帶用力黏住了，堅毅地不著痕跡。

他忘了如何信任自己最欣賞的人了嗎？為什麼放在扶手上的雙手握得那麼緊，好像很不放心把自己的造型交給身後那個人打理？

但他們不再把對方當作空氣了，普通朋友般自然地交談著，我聽不見卻看得一清二楚，他們輪流開闔的唇型和偶爾在鏡子裡交會的眼光，一人清亮而友善，一人則知足的，黯淡了。

『梁語恩她好一點了嗎？』

『嗯，謝謝你那天送她回家。』

不知怎地，平時遲鈍到不行的唇語辨識突然管用了，讀出我的名字後，我不再窺視他們之間明暗無別的訊息交流，立刻回頭快步往街角咖啡走去。

然而，鵝蛋黃的燈光揉合了語庭和胤陽相談甚歡時雀躍的神情，那一瞬，我才察覺自己同時喪失了推開兩扇門的力氣，只能懦弱地蹲下身子緊揪衣襟，心疼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的幸福要像沙漏，只能任由一方流逝，朝著另一方累積？

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去成全你喜歡的人呢？笨蛋阿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