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農村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低垂的夜幕彷彿為整片山野蓋上一層薄被，悄然無聲地把人們帶進夢鄉。大多數的農舍早早熄滅了燭燈，陷入無聲的黑暗。

列斯特離開聖堂後又陸續找了好幾個地方，然而路上幾乎沒有行人，照亮前路的也只剩下漫天星光。急促的馬蹄聲逐漸放慢，列斯特停在波光粼粼的旦臨河岸，視線飄向融入夜色之中似近猶遠的森林。

敢在這種時間獨自走進那裡的人，都要心存有去無回的覺悟，就像十年前衝進去奮勇救人的勇士們一樣。

忽地，一陣寒風鑽入披風的縫隙，令列斯特微微一凜。他回眸瞥了一眼川流不息的旦臨河，最後還是決定今晚先就此打住，踏上歸程。

暖黃的燭光照亮門前小路，列斯特牽著馬走進前庭，每一步都行得悠緩安靜，怕驚擾到附近已經熄燈安歇的人家。

他的腳步已經放得很輕，但手才剛觸碰到門把，門便應聲開啟了。

本以為來開門的人是依蓮恩，迎接他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列斯特當場怔住。眼前的男人擁有一雙深邃的碧色眼睛和俊挺的五官，給人過目不忘的第一印象，因此列斯特很篤定，他從來不曾在村子裡見過這個人。

「⋯⋯你是誰？」

「阿瑟姆。」

「阿瑟姆？」就連這個名字也是初次聽聞。注視著對方，列斯特不禁皺起眉頭，疑心大起。「這麼晚了，你在我家做什麼？小蓮呢？」

「她睡著了。」

列斯特心下一沉，立刻越過阿瑟姆，急切地進入屋內查看。

屋子裡空蕩蕩的，幾乎沒有增添新的擺設。掀開廚房的門簾，餐桌上已經擺好豐盛的飯菜，中間還有一碗清澈的魚湯。但是依蓮恩不在廚房裡。列斯特回過頭向依蓮恩的房間走去，正要敲她的房門，卻被阿瑟姆拉住了。

阿瑟姆下巴微抬，示意他往另一個房間走。

是列斯特的臥室。依蓮恩躺在床上，安穩地沉睡著。而她放在床邊的衣物折疊得整整齊齊，全是為列斯特準備的。

親眼確認依蓮恩真的只是睡著了，沒有遭到傷害的跡象，列斯特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把床上的衣物拿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替她拉上棉被，悄悄退到房門外。

依蓮恩睡得很沉，一點也沒有被吵醒的跡象。若阿瑟姆不是她很熟悉的人，她不可能這樣毫無防備。而且阿瑟姆迎接他的態度太過坦蕩無畏，不像是第一次到家裡作客，令列斯特對他的身份更加起疑。

「你跟小蓮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幫你治過病？」

「不，她將我從牢籠裡釋放。」

「等等，你是逃犯？」

列斯特握住劍柄，驚詫地瞪著對方。阿瑟姆倒是一臉淡定，彷彿感受不到半點威脅。

「我不是。」

「那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回答我，小蓮在哪裡救過你？你為什麼會被關在牢籠裡？」

列斯特在王城受訓期間，依蓮恩每個月都會寫信給他，但信裡除了簡略地描述自己的近況之外，其餘的篇幅都是在關心他過得好不好，從未提到她曾救過誰。莫不是經歷了什麼危險的事不想讓他擔心，所以瞞著他。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阿瑟姆的視線越過列斯特，落向房裡熟睡的女孩。「你不叫醒她嗎？她一直在等你回來，自己一口飯都還沒吃。」

一桌豐盛的飯菜在餐桌上擱置良久，幾乎都放涼了。想到依蓮恩一回到家就開始為了這桌菜忙進忙出，全是為了招待他和柯洛威。列斯特心底一軟，決定暫且擱下自己的疑惑，聽從阿瑟姆的話，回到房裡叫醒女孩。

「小蓮，醒醒。」

依蓮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是列斯特回來了，立刻慌張地從床上爬起。

「客人到了嗎？對不起，我睡著了。」

「妳別緊張，柯洛威今晚不會過來了。」列斯特怕她急著起床容易著涼，連忙按住她的肩膀。「對不起，讓妳久等了。妳什麼都沒吃，肯定餓壞了吧？」

「沒關係，幸好你晚回來了，我才有足夠的時間準備。」依蓮恩微微一笑，知道客人沒有一起回來，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不過她放鬆的狀態維持不到幾秒鐘，人一清醒便擔心起廚房裡的飯菜。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把菜弄熱，很快就好了。」

列斯特搖搖頭，攔住這個一回神就閒不下來的女孩。

「我來就好。妳先去招呼妳朋友，等一下請他來跟我們一起吃吧！」

「朋友？」依蓮恩一臉茫然。

列斯特搓熱雙手，溫熱她涼涼的臉。

「妳是不是還沒睡醒，忘了家裡還有妳的客人在？」

依蓮恩眨了眨眼睛，忽然有如大夢初醒般，拉下列斯特的手，往房門口望去。阿瑟姆雙臂環胸，角落的燭光在他的眼眸中晃漾，仿若夜晚的大海，神祕而溫柔。

「你還在⋯⋯難道剛才不是我在做夢嗎？」

阿瑟姆緩步踱入房內，在床邊單膝跪下，視線與她齊平。

「如妳所見，如妳所聞。」

依蓮恩被他看得不自在，紅著臉別開目光。

「你們在說什麼？」

列斯特握緊依蓮恩的手，彷彿有層隔閡將他隔絕在外，讓他成了局外人。

「沒什麼，我去燒柴！」依蓮恩一溜煙地逃進廚房，反常的舉止令列斯特更加在意。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依蓮恩和年齡相近的異性交談，也是第一次看見她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

「阿瑟姆，你對小蓮做了什麼？」

阿瑟姆站起身，仿若沒有感受到列斯特炙熱的眼神，語氣平緩而從容。

「我向她提出了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等她答應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