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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午餐後的第一個行程,我們到民宿附近的一間陶藝工坊參觀。偌大的工坊分成裡外兩部分,外面販賣各式各樣的陶藝品,裡面則是提供實作體驗的DIY教室。

 

坐在拉製手拉坯的轆轤前,老師傅一邊示範一邊解說實作的步驟,巧手一出,漂亮的雛形立刻躍然盤上,看得大家目不轉睛,讚嘆連連。

 

忽然,負責規劃這次行程的慕德店長把大家都招到一旁。

 

「阿德,怎麼了?」

 

「剛才我問過了,裡面現在只剩兩個位置,如果大家都想進去玩,可能要多等一陣子。」

 

「那要玩的人留下來,不玩的人跟我走吧!我們去民宿老闆推薦的冰舖吃冰。」在髮廊裡專職會計的小杏腦筋動得快,馬上就想出解決之道。

 

「噢噢!我要跟!」

 

「那我也要去!」

 

一聽到要去吃冰,大家全都臨陣倒戈,忘了剛才還對手拉坯躍躍欲試的興奮心情。

 

「所以現在還有誰要留下來玩?」慕德店長甩甩手上的票券問道。

 

「我想……」

 

「阿南,我們一起留下來玩吧!」陸采芸的聲音乍然蓋過我的,我愣了愣,因為她對韓胤南提出邀約的時候,是看著我說話。

 

像在宣示主權似的,凍結了我的玩心。

 

「語恩,妳想玩嗎?」韓胤南沒有直接回覆她,反而先回過頭來徵詢我的意見。

 

「呃……裡面只有兩個位置,你們兩個人玩就好了,我和阿徹可以跟其他人去吃冰。」迴避掉那女孩凜冽的眼神,連著他關心的注視,也一併迴避掉了。

 

就算我從來不是真正的第三者,卻始終是個局外人。陸采芸在路上不時向他提及學生時期一同經歷的趣事和糗事,看著他們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我又一次深深地瞭解到,拿我弄丟的日記本當作我和韓胤南之間的羈絆,太牽強,也太荒誕無稽。

 

同窗三年加上同事五年,他們朝夕相處八年的日子,豈是一本幸運草封面的日記所能企及的厚度?

 

雖然我對他深信不疑的一切不是不動心,但我更明白,這樣的關係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化為烏有。倘若他正在作一場微醺的酣夢,我應該忍住睏倦,忍住漸漸膨脹的依賴,及早喚醒他。

 

告訴他,他喜歡上的,是文字的化身,是純粹的理想。

 

──不是在那八年間不存在他生命軌跡的,真實世界裡的我。

 

單方面的遙望,畢竟只是遙望,駐留前方的人卻不知不覺,堆放感情的重量太不均衡。

 

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公平。

 

「所以是兩張票囉?」慕德店長為了確認,又重新問一遍。

 

「四張。」韓胤南正要進一步遊說我留下,阿徹沉寂的聲線無預警地從我身後甩出波動:「阿德大哥,兩個位置四個人用應該不嫌擠吧?」

 

「阿徹?」我詫異地望著他,但他越過我,儼然把我當作透明人看待,淡漠的目光逕自和陸采芸在半空中交會。

 

「妳介意和我共用一個位置嗎?」他直言不諱地問。

 

這次換陸采芸怔住了,其他人亦然。在他們眼裡,阿徹大膽的行徑已有引人遐想的徵兆。

 

但我和韓胤南不是其他人,他在捍衛什麼,根本無須過問。

 

我們都心知肚明。

 

 

鐵皮屋裡,架上陳列著正在陰乾的土器。波浪狀的瓶口、渾圓的底座,每個半成品都有自己的特色,無關乎美醜,全都是獨一無二,世上僅有。

 

出自於平凡的人們之手。我們之手。

 

我和韓胤南共用一個轆轤,阿徹則和陸采芸共用另一個。老師傅來回巡視,適時地提供指導與協助,半晌,手拉坯的雛形總算變得有模有樣。

 

「阿南,你記得我們畢業旅行的時候也一起來過這裡嗎?」沉寂片刻,陸采芸纖細的聲音再度侵入雙耳。

 

「嗯,那時候做的杯子我弟到現在還在用。」

 

「真的嗎?你做的杯子他應該很捨不得用才對吧!」

 

「剛好相反。那個杯子本來是我要送給我媽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他的專用杯了。」

 

我默默拉製好不容易成形的杯狀土器,試著心無旁騖。

 

卻屢戰屢敗。

 

明明他的笑容就和今天的天空一樣晴朗,我卻覺得自己頭上長了一朵烏雲,開心不起來。

 

鬆開腳踏板,我盯著眼前被自己弄成四不像的怪異容器,突然有種徬徨無助的感覺。

 

誰能幫我把這個變形的東西恢復原狀?我不想看著它在轉盤上繼續扭曲,也不想預見它破裂的未來。崩壞的半成品,我才剛放棄不久啊,徹徹底底地。

 

一次就夠了。

 

「語恩,妳怎麼了?」韓胤南抬頭看著驀然起身的我,回味往事的笑容頓時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擔心,是不安,是種種我不希望他感受到的負面情緒。

 

「我去一下洗手間,順便看看阿徹在外面幹嘛。你們繼續做吧!」

 

「那妳一個人要小心一點哦!」眼看著和韓胤南獨處的機會終於來臨,陸采芸朝我投以愉悅的微笑,依稀,有種稱許的意味。

 

不得不承認,見到她笑意湛深的唇形時,的確讓我被十足的挫敗感吞噬了。

 

我是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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