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告訴我他搭的是……明天早上的飛機。」對望良久,我努力在你面前擠出一句話。

 

你緩步上前,一言不發的把我按進懷裡,試圖從我空洞的眼神中找出恐懼的核心,用力將它捏碎。我不想再為阿徹傷心難過了,尤其是在你面前。

 

幾次問你是否會因為我擁有這個過從甚密的異性知心而感覺委屈,你總是笑著揉亂我的髮絲,反過來安撫我說阿徹是你的盟友而非假想敵,叫我別想太多。

 

如果阿徹早就表明自己不再只是單純的同性戀者,你還會敞開心扉歡迎他的陪伴嗎?

 

無消多問,答案呼之欲出。也許他早就想到這一點,所以才會每天都上天橋看我陪他看過的車水馬龍,無奈地盯著終於跨越雙黃線的第一步,一個人進退兩難。

 

他太善於替我們著想,所以寧可偽裝自己也不要我們兩個人虛偽。

 

緊握著信,我調整好呼吸,深信自己可以將他所有的行為合理化,即便言過其實了也無所謂。但你深受打擊的表情讓我自責不已,我知道,現在不是幫他說話的好時機,你有權利拒絕諒解他的不坦白,一切都是人之常情。

 

「胤南,對不起。」

 

「妳還愛他嗎?」

 

身子一凜,我圈住你腰際的雙臂用力收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情人。」

 

「這樣就夠了。」你的聲音微顫,「別說對不起,我不想失去妳。」

 

「好,我不說。」此時此刻,只要能讓你安心,就算要我留守在這裡,陪你淋一整夜的雨我都願意。「我保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我哪裡也不會去。」

 

拉開距離,你凝睇著我,像是信服於我的承諾而稍稍鬆懈了心防。

 

「陪我看海好嗎?」

 

「等一下。」我沒有立刻點頭答應,而是先踮起腳尖替你將連身帽戴上。

 

凝結在你髮梢的小水珠倏地滑落,沾溼了你的臉頰,乍看之下就好像是雨水不講義氣的洩漏了你脆弱的形跡。用半掩掌心的衣袖替你拂拭乾淨,你不敢妄動,比雕像更栩栩如生地傳達出讓時間就此靜止的渴望。

 

「現在可以了。」我捧起你的臉輕拍兩下。「小悠,打起精神來。」

 

我需要你寬心的微笑作我堅強的意志,唯有你寬心了,我的堅強才有意義。

 

戰略奏效,撒嬌時才會叫出口的暱稱牽動了你的嘴角。你俊朗的神韻終於從我手心復生,眉宇間散發出我最欣賞的,非你不可的軒昂。轉身攀上堤防,一如初見時就被你帶來分享海景的幻麗夜晚,你朝我伸出手的那一刻,心頭的悸動遮蔽了理性的雙眼。

 

然後,我緊握了,奮不顧身踩上溼滑的陡坡。

 

這次你不再是熱心的陌生人了,我們之間也無須再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你摟著我,使我的心跳頻率與你漸漸重合。靜靜望著同一片海洋,我聽見風與海浪在岩縫中交纏的絮語,阿徹的秘密,彷彿被帶走了一些重量。

 

「別擔心,我們還有時間。」失神之際,你的聲音隨風逸入耳裡,給了我一線希望。

 

 

兩天過去,阿徹依舊無聲無息,仿若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手機另一端始終是不近人情的語音信箱,校園裡也遍尋不著他的身影。

 

信末押的日期是明天,十二月二十五日。也許我們和阿徹的緣份註定不該斷絕,因為你竟然也有讓好奇心戰勝自制力的一天,提早拆了他囑咐你在耶誕節當天才能看的信。

 

隨身攜帶著要送他當耶誕禮物的圍巾,不知不覺接近了學校附近的一座教堂。這座哥德式教堂外牆漆著潔淨的純白色,窗上則用彩繪玻璃鑲嵌著聖經的故事,是歷史悠久的一幢古蹟建築,平日時常可以見到遊客來訪或是新人們來這裡拍攝婚紗照,今天則是教友們忙碌的日子。

 

我在教堂外駐足。衷心祈求命運能再給我們一次相遇的機會,我想遇見他,親手把我的祝福繞到他頸上,告訴他,對知己不離不棄才是我深信不疑的必然。

 

「語恩!」忽然,熟悉的叫喚聲從馬路旁傳來。

 

是好久沒有在課堂上比鄰而坐的大一室友,她挽著新男友的手,一臉幸福洋溢的模樣,好像隨時可以步入禮堂似的。「小彤,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噢,阿佑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我陪他一起來做彌撒啊!」小彤甜甜一笑,「倒是妳,怎麼沒去機場送機反而跑來這裡禱告了?」

 

「送機?」我愣了一下。

 

「對啊,高徹行不是搭今天早上的飛機去加拿大嗎?」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這……怎麼會!

 

「啊!那不是……」她不曉得看到了什麼,戴了放大片的眼睛睜得更圓更亮了。

 

「小彤,我要先走了!」但我已無心留意其他,不等她把話說完,旋身立刻朝著最近的公車站牌飛奔而去。

 

是我記錯日子了嗎?可是你也說是明天,難道是阿徹又擺了我們一道,為了防止我們跑到機場去攔截他,所以故意留下錯誤的日期?

 

太過份了,阿徹……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叭──」正要闖越斑馬線,震耳欲聾的喇叭聲淹沒了我的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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