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南風徐徐拂動茂盛的草木枝葉，捎來陣陣雨過天青的氣味。季節遞嬗，不知不覺又回到我們相遇的仲夏。

坐在籃球場旁觀戰，你和胤陽無視對手的強勢阻擋，憑藉著良好的運球基礎和高超的投籃準度不斷快攻得分，場燈會聚光似的，拉長了你們兄弟倆的身影，緊緊抓住場邊的每道目光。就連牽著小狗出門散步的路人都特地停下腳步看你們在場上大展身手，欣賞你們精湛的球技。

「哥！」胤陽對面前的敵人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把球往後拋。

你不知何時抵達那個定點的，順利接到球後奮力一躍，立刻就讓炫黑色的籃球再度脫手。不需精算，射程最遠的四十五度拋射角透過你身體的自然反應完美呈現。

「唰！」

「哇！是空心球！」百聽不厭的進籃聲令我忘情吶喊，你和胤陽擊掌後同時轉頭，朝我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

我馬上豎起大拇指。心臟再度跟隨籃球碰地的韻律跳動，雖然每個星期我都會跟來看你們打球，卻沒有一次覺得無聊或煩膩，尤其是你們帥氣上籃的瞬間，一出手就勢在必得的氣勢總讓我看得出神。無論對手實力強弱，你們始終享受打球的過程，享受彼此合作無間的默契。

要我當你們兄弟倆最忠實的粉絲，我榮幸之至。

§

結束兩個小時的籃球時間，我們在橫跨河堤公園的舊鐵橋下散步。斑駁的橋身在夜色中隱沒，彷彿可以延伸到無窮遠處，銜接遠在異鄉的另一座城市。那裡現在正值明亮的早晨。

「剛才最後那球好厲害，是你們本來就套好招的嗎？」一邊啜飲著剛買的運動飲料，一邊回想剛才一氣呵成的傳球射籃，我還處在亢奮期。

「套招？語恩姐，妳太小看我哥囉！」胤陽將球袋掛上肩膀，輕描淡寫地說：「其實那球我是亂丟的。」

「真的假的？」我驚訝地望向另一側，你聳聳肩，好像這件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當然啦，我哥也是亂接不小心接到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那麼淡定的理由……我二話不說立刻賞給胤陽一記手刀。

真是的，老是喜歡亂唬我，偏偏我就是記不住教訓，每次都對他的玩笑話信以為真。

「哈哈，不要生氣啦！」他開懷大笑，對這種程度的小處罰感覺不痛不癢，連閃躲都嫌麻煩。「畢竟我哥也只有在妳看他打球的時候才會這麼賣力的去追我的失控球嘛，對吧？哥。」

不爭氣地，這番話令我雀躍不已。忍不住順著胤陽玩味十足的眼神瞥向你，你似乎覺察了我被取悅的好心情，於是逆來順受地接受調侃，在他面前牽起我的手，落落大方地笑道：「等到哪天你也想在某人面前力求表現的時候，我會連本帶利把你嘲笑我的份笑回來，要做好心理準備啊，丁胤陽。」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比出一個瞄準籃框的手勢，胤陽的眼睛裡映著一輪明月，閃閃發光的，好像你說的那一天已經指日可待。

「欸，這句話有點可疑哦！該不會你瞞著我們偷偷交女朋友了吧？」總覺得他的回覆欲蓋彌彰，好像不太單純。

「這個嘛……現在還很難說。」胤陽回過頭來莞爾一笑，並沒有完全否定。

「還很難說的意思就是有喜歡的對象了？」我沒料到他會給我這種答案，但他一向坦然無畏的眼神卻罕見地透露出幾許迷離。

「先別管那個啦，欸，語恩姐，妳覺得我有機會考上C大電機嗎？」

「C大電機？」話題跳躍得有點唐突。我和你不約而同望向彼此，可是交換到的不是謎底，而是更深的疑惑。「你不是想要離開家去遠一點的地方念大學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妳先回答我嘛，妳覺得我有機會考上嗎？」

「嗯……你全力以赴的話當然有機會啊，不過電機系不好考，真的想以那裡為目標的話就要比現在花更多心思在課業上才行。」

「那當然！」他忽然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妳放心，看在妳對我這麼有信心的份上，這次社團成果展結束之後，我會徹底執行妳幫我擬訂的讀書計劃，絕對會比現在更用功的。」

「咦？」信誓旦旦的宣言來得莫名其妙，我還沒釐清頭緒，他逕自拋下我們兩個人跑開。

「胤陽？」

「明天的成果展你們兩個一定要一起來看哦！我要先回家洗澡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去學校佈置會場，你們兩個就慢慢散步約會吧！晚安！」

「咦，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胤陽！」

「語恩！」你拉住我，搖搖頭要我別追了。

「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不想讓我們知道？情緒起伏好大……」我不安地皺起眉頭。

「沒事的。」你捏捏我的手，用氣定神閒的微笑化解我的憂慮。「剛才他在場上亂丟球的時候還比較需要擔心呢！現在這樣我倒是覺得好多了。」

「是這樣嗎？」

「嗯，看樣子這次應該是想通自己要什麼了吧！他就是這樣，每次只要有煩惱就會在球場上橫衝直撞，可是打完球之後又會自己豁然開朗，重新振作，完全不用替他擔心。」你凝望著草地上漸漸遠去的背影輕嘆，好像有一份失落感悄悄跟著他的依賴一起剝落了。

看穿你淡淡的感傷，我拉著你到河堤邊的草坡並肩落坐，將你縹緲的目光拉回來，轉移到波光粼粼的深色河面上。

「把弟弟訓練得獨立了，反而覺得很寂寞吧？」我解讀著你略顯複雜的表情。

「嗯，突然有點想念小時候的他。」你輕輕頷首，出乎意料承認得很坦率。「尤其是他纏著我叫我教他打籃球的那陣子。我還記得他那時候是因為喜歡班上一個比他高的女生，所以拚了命的想長高呢！」沉浸在兒時回憶裡，你不自覺揚起嘴角。

「所以他變得這麼會打籃球都是那個女生的功勞囉？」

「咳，是我教導有方。」你立刻予以糾正，認真的表情逗得我忍俊不住。

「幹嘛跟一個小女孩計較？你這個教練心胸很狹窄喔！」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自己是心胸狹窄的人啊。」你搓揉著披在頭上的毛巾，視線困在固有的角度範圍內，輕嘆的口吻聽來有些無奈。「不管是對妳還是對胤陽，只要是我重視的人，我一直都是既貪心又霸道的，想成為你們心目中最優先需要的存在。」

我靜下來望著你，想不到你會這麼直白地說出真心話。

「雖然很幼稚，但我應該隱藏得很好吧？這份想把你們完全獨佔的私心。」

「笨蛋。」難得看你露出懷疑自己的傻樣子，我忍不住轉頭偷親你一下。

「我敢說你一定藏得沒有我好。」避開羞怯的視線交會，這是我當下想到唯一能夠馬上讓你打起精神的辦法。

果然，你笑了，而且笑得很溫柔，很幸福。在我額上淺淺一吻，你默默把手繞過我身後，覆住我像蝸牛殼般圈起的拳頭，讓我靠著你的肩膀，獨享對你撒嬌的權利。

「現在想想，小時候他對我還真是完全沒有秘密，而且我說什麼他都會相信。」

反掌緊扣你的手指，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體會。因為早在語庭第一次笑著向北上離家的我說再見時，我就有過類似的感觸，好像有什麼東西落進歲月的洪流中悄悄流逝了，變質了。

我知道，總有一天他們都會跟我們一樣長大成人，而我們終將不再是他們緊緊追隨的偶像，這是無法改變的定律。

「可是你還是比較喜歡現在的胤陽吧？」

你露出微笑，耳垂上的金屬飾品綻放出柔和的星芒，照亮我的眼眸。

然後我聽見一個單純卻美好的答案。

──那當然。

小海星們晚安，雖然百慕達已經完結一陣子，但Starfish還是忍不住手癢寫了一篇番外。

祝大家平安夜快樂^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