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院長和院長夫人帶著孩子們一起到附近的大賣場去採購食材。少了孩子們嬉鬧拌嘴的聲音,屋裡一片沉靜,寂寞的,好像就連夕陽揮別晴光的時候也不帶絲毫眷戀,很快就從地平線上消失無蹤,只遺留下天上淡薄的雲彩。
「承鈞,上次來參訪的社工系學妹寄了一封信給你耶。」丟散在辦公桌上的信件是我剛從樓下拿上來的,除了帳單、廣告信函和一些寄給院長的私人信件以外,就屬這個可愛的小熊信封最吸睛。
「放我桌上就好了。」你用毛巾搓揉剛洗好的頭髮,反應有點冷淡。「欸,先把這些東西收一收吧!亂成這樣等一下要怎麼做事?」
哎,還真是煞風景,不過這一點也無損我想藉機逗你玩的燦爛心情。我拿著信蹦到你身旁,故意用含笑的眼神盯著你瞧。「我等一下就會收了啦,你先拆開看看這封信裡面寫什麼嘛!搞不好有什麼仰慕你的話耶!」
你將毛巾抽下,然後甩上肩膀,似乎有點不悅。「哦,要是真的有的話妳想怎麼樣?」
「呵,那還用問嗎?當然是立刻回信邀請她來育幼院當假日志工啊!」我無視你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繼續笑嘻嘻的把我的如意算盤打給你聽。「你想,有個年輕可愛的女學生來幫你忙,我還可以順便放自己半天假,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一舉兩得啊……還真是講義氣,嗯?」你忽然把手放在我身後的椅背上,不過眨眼之間,稜角分明的五官形貌在我眼前勾勒出恢弘的氣勢,令我一陣心悸。「那我就不管妳桌上這些待辦事項了,全都留給那位可愛的學妹當實習作業吧!相信她一定會很感謝有妳這位學姐的眷顧。」
「我只是鬧著玩的嘛,幹嘛這麼認真?」距離這麼近,我都不知道該看哪裡才好了,你深邃的眼眸可不是風平浪靜的安全地帶,一不小心就可能害我翻船落海啊……
「妳可以鬧著玩,我就不能鬧著玩嗎?」見我落居下風,你索性把另一隻手也一起放上椅背,完全把我困在雙臂之間。
「可、可以是可以,只是不要這麼認真的鬧著玩嘛……」就算我的身體柔軟度還算不錯,這樣耗下去也可能會閃到腰的。「你看,你的頭髮還在滴水呢,先去把頭髮弄乾吧!要不然很容易就感冒了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走投無路的時候腎上腺素都會自動增產,我的雙手竟然主動撩起你肩上的毛巾替你擦頭髮。你大概也沒有料想到我會這麼做,處變不驚的神情凝滯了幾秒,無意間暴露出一絲慌亂。
即便如此,支撐在我身側的手臂卻完全沒有鬆動的跡象。更甚,你托住我因施力過當而微微發顫的腰身,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的重心引渡到自己懷裡。
忘了平常都是怎麼呼吸的,我的思緒好像不小心飄出窗外,和身體失去聯繫了。
「太大意了,我不是告訴過妳面對男人的時候要提高警覺嗎?」沉默片刻,你的聲音終於把我拉回現實。我怔怔地聽你訓話,突然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所以……這是在突襲演練,我應該要把你摔出去嗎?」
「妳說呢?」
洗髮精的味道盤據住我思考的空間,你的體溫則讓我的大腦過熱,運轉失靈。你把話說得容易,好像以我的實力要對付什麼程度的壞人都不成問題,可是你應該要明白,任何人都行,唯獨在你面前,我學過的防身技巧全都派不上用場。
因為傳授那些厲害招式給我的不是別人,正是你這個只差一步就要當上國手的防身教練。
是我學藝不精還是你教導無方?嗯,不太可能是後者,但我也不想承認是前者。仔細想想,這根本是一樁預謀犯罪,是為了讓我養成在你身邊就會失去憂患意識的壞習慣。
弔詭的是,你對待我的方式從來不曾令我反感,哪怕偶爾會像這樣被你桎梏我也覺得無傷大雅。比起相識之初的疏離,我寧可你像這樣不時對我開些小玩笑,讓我確信自己是真的拓荒有成,你經歷的那段冰河期已經完全解凍。
「心機好重,你明知道我辦不到。」
「是辦不到還是捨不得辦到?明知道我是隨時都有可能朝妳伸出魔爪的危險人物,卻老是用這麼不高明的手法把自己推入險境,也許哪天我真的會不小心衝動吃了妳。」
「幹嘛把自己說得像狼人一樣……今天晚上是月圓之夜嗎?」我不敢亂動,隱隱約約感覺得到你的心跳就近在胸前。
「不管是不是月圓之夜,妳都應該要馬上把我推開,然後逃得遠遠的才對。現在這樣……就算變不成狼人,我也不想放妳走了。」
月光朦朧,牆面上陰影的邊緣模糊不清。我想起近期上映的電影,狼人為了迎合觀眾的喜好改頭換面,從恐怖片跳槽到浪漫愛情片,已經全然混淆了力與美的概念,開創出狩獵者與獵物相親相愛的矛盾格局。
「這段話……是哪部電影的經典台詞嗎?」我怯怯地問。
嘆氣聲吁過耳邊,你突然拉開我身後的椅子讓我跌坐在柔軟的椅墊上,自己則順勢撐住兩邊的扶手,居高臨下望著我。
「是犯罪宣言。雖然我一直都不想背上這條誘拐小朋友的罪名,可是沒辦法。」我對上你深不可測的眼眸,忐忑的心情全都反映在裡面。
「我好像有戀童癖。」
貌似無助的語氣讓氣氛瞬間變得詼諧而荒誕,你嚴肅的表情讓我忍俊不住。
「笑什麼?看不出來我是認真的嗎?」你挑起眉,再度不悅。
「就是因為太認真了,我才忍不住想笑嘛……對不起啦!不過千萬不可以對小朋友動歪腦筋哦,要是你因為這樣被院長趕出去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怎麼,擔心桌上那堆東西會愈疊愈高嗎?」
「嗯,當然擔心啊。」我把視線飄向桌上那座小山丘,像在大冷天裡躲避風雪的登山客一樣兩頰通紅。「可是更重要的是,如果你不在,喜歡阿鈞哥哥的小朋友會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