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老師，壞掉的鞋子可以不要丟掉嗎？」小傑蹲在我身旁，用一種不捨的表情盯著自己的舊鞋子看，因為他的態度太過誠懇，以至於我認定這句話不是提問，而是冀求。

放下打包到一半的垃圾，這孩子惜物的心情讓我升起一股擁抱他的衝動，但是弄髒的雙手代替理智阻止我，我想到一個更具有教育意義的答覆。

「可是鞋櫃裡擺不下那麼多鞋子，如果小傑不想把壞掉的鞋子丟掉，那就要幫它想出新的用途，讓它繼續工作才行哦！」

「新的用途？」

「是啊，新的用途。壞掉的鞋子雖然不能穿著走路了，可是可以拿來做別的事情。」

「比方說？」牽著小薇去外面遛完一圈長頸鹿的李宙威忽然出聲。

我回過頭，只見長頸鹿掛在巨人的肩膀上，小女孩手上則多了一株蒲公英，小心翼翼的保護著，不讓種子太快被風吹散。看來這次輪到斑斑被小薇冷落了呢！那無辜的眼神令我忍不住發笑。哎，斑斑，原來我們是同道中人啊。

「比方說，我們可以在鞋子裡填土，然後把蒲公英的種子灑上去。」我微笑接話。

「哦！這樣就變成鞋子盆栽了！」小傑對我的突發奇想發出讚嘆，一旁的小薇也不曉得懂不懂我們在討論什麼，只管和小傑一同興奮歡呼，兩人喜孜孜的模樣就像在參加一場慶典，無厘頭的很可愛。

「那我現在就去找阿鈞哥哥拿鏟子！」

「小傑哥哥等我！」

還來不及提醒他們這件事要等買到新鞋子以後再做，小傑已經迫不及待的跑進屋子裡，而小薇幾秒鐘前還很認真照顧的蒲公英……也已經迫不及待的在空中飛散。

李宙威望著我，微揚的嘴角牽掛著不能言喻的秘密，驚訝之情和佩服之情同時參半。

「怎麼了嗎？」被他看得不太自在，我繼續著手將垃圾袋綁緊。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真的很不可思議，就像拆不完的驚喜包裹一樣。」他的影子被夕陽拉長，把我完全籠罩。

「欸，包裹拆不完應該是一種困擾吧！而且說不定拆到最後會發現包裹裡面什麼也沒有喔！」我站起身，雖然既有的身高差距讓我無法完全與他視線齊平，但是要高過牆面上的影子已經綽綽有餘。

「妳太小看妳自己了。」他莞爾一笑，彷彿已經準備好要拿筆出來簽收我們之間那個假想的包裹。「再怎麼樣包裹裡面至少還有一些新鮮的空氣，用力呼吸一下總是有益健康。」

我怔怔地盯著他。他無疑是個知足的人，可是我呢？我在他心目中是友直友諒還是友多聞？唔，我愈來愈不明白這個比喻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了。

「反正我是不會失望的。」他忽然伸手輕拍我的頭頂，跟哄小薇的時候有點像，又好像有哪裡不一樣，唯有真誠的笑容熟悉依舊。「相信我，妳已經夠好了。」

「老師，阿鈞哥哥說今天還不能把舊鞋子拿來當盆栽哦！」聽到小傑的聲音從玄關傳來，我回過頭，那一瞬間，寒毛全都豎直了，被你冰冷的眸光凍結在暖橘色的夕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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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流理台前有一搭沒一搭的切著絲瓜，我焦慮地回想著剛才的景況，打從他對我示好的那一幕被你撞見開始，你就一次也沒有正視過我的臉，連廚房都直接讓給我了，完全沒有想要聽我解釋的意思。

但，我又能解釋什麼呢？

深深嘆息，你和他在外面不曉得聊得怎麼樣了，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他單獨談話，我卻比你無視他的時候更憂心忡忡。

「啊！」一不小心在手指上劃開一道刀傷，我嚇了一跳，連忙把切到一半的絲瓜放進鐵鍋，抽出面紙壓住手指暫時止血。

醫藥箱就放在客廳裡的茶几下，我從廚房門口探出半個身子，正打算叫孩子們幫我拿來，忽然撞上一堵人牆。

「噢！承鈞？」

你不由分說就抓著我的手走回廚房。

「過來坐著。」

「可是我還沒拿……」

「把手給我。」你神色鎮定地從口袋裡掏出OK蹦，好像從我踏進廚房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進入緊急狀態，做好隨時救援的萬全準備。

原來一切全都在你的預料之中。乖乖伸手，你蹙眉把皺成一團的面紙攤開，血淋淋的畫面俱現眼前，鮮紅色的血跡不斷擴散蔓延，乍看之下還挺怵目驚心的。

「承鈞，剛才你跟宙威……」

「才剛讓妳一個人拿菜刀就這樣，等妳開火，我是不是要拿滅火器在旁邊待命？」你刻意蓋過我想說的話，似乎不想跟我繼續在同一個癥結點上兜圈子，於是我不再開口多說什麼，默默讓你幫我處理因為一心二用造成的傷口。

「痛不痛？」

「嗯，有一點。」

「現在開始乖乖坐著別亂動，剩下的交給我來。」

老樣子，每次都得靠你收拾善後，雖說為了不讓大家的晚餐失去著落，或許早點受傷罷手也好，但我還是覺得信心受創，有點沮喪。

倏地，你拿起裝著絲瓜的鐵鍋，不知怎地突然愣了一下。追隨著你的目光望向全身光溜溜又首尾分離的絲瓜，沮喪的感覺頓時被罪惡感取代。老天，我剛才到底是怎麼握刀的？這條絲瓜儼然就是被不人道對待過的可憐人質。

「看來我該叫皓皓在這條絲瓜的見證之下正式發布那張廚房通緝令了。」你語重心長的說。

話音甫落，孩子們的騷動聲立刻起而代之，宙威走進廚房裡通知我們，院長帶著兩名訪客回來了，要我們兩個都先放下手邊的工作，進院長辦公室去找他報到。

聽你們兩個用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語氣對話，我感到有些疑惑，但他平易近人的笑容並沒有消失，這又讓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但願你們之間的和平不是假象，一切都只是我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