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傑!皓皓!聽見的話回我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空無一物的房子裡迴盪旋繞,你一逕朝著樓上快步疾行,我則將每扇門都打開確認一遍,一方面希望可以快點找到他們,一方面又希望他們其實沒有躲進這個危險的地方,一切都只是我想太多了。
「樂樂!二樓沒有人,我直接上頂樓看看,我覺得他們躲在那裡的可能性最大。」
「好,那我去三樓辦公室看看。」
你點點頭,旋身繼續進行高效率的尋人任務。
到處都靜悄悄的,空房子給人的感覺就有如行將就木,沒有家的靈魂。
踏進辦公室,這裡跟樓下的寢室一樣,已經全數淨空了,四面環堵的空曠完全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只剩下充滿咖啡香和可可香的回憶還沒散去。
『就知道阿鈞哥哥最疼小朋友了,謝謝你的咖啡。』
『不用謝,沒有人會泡無糖不加奶精的黑咖啡給小朋友喝。』
『嘖,小氣鬼。』
『妳的熱可可在小氣鬼桌上。』
日光灑進室內,照亮靜靜懸浮的塵埃粒子,過去那段你追我跑的日子還歷歷在目。一直不曾探究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你喜歡上的,我連自己愛上你的時間點都摸不著頭緒。
說不定遠比你想像的更早,也比我以為的更早。
如果當初我被分派到醫院協助的對象不是你,我還會在六年前放棄學生最期待的暑假,每天到醫院報到當熱血志工嗎?如果不會,那是不是代表我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被你吸引了?
「樂樂,他們也不在頂樓,我們可以出去了。」
回過頭,無論那個答案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好,我們走……」
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掩蓋了我未完的答覆,緊接著是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搖晃。
「樂樂!」你忙不迭把我拉離窗邊,頃刻間,玻璃全被狠狠震碎,落成一地無可挽回的現實。
我怔愣地望著完好的陽光在腳下四分五裂,大型機具硬生生地破牆而入,那是一顆好大的鐵球,就像是要毀滅世界的巨型炸彈,準備一口氣連同所有平行的老舊屋牆一起爆破。
失神之際,你抓著我退出門外,在煙塵瀰漫的走道上衡量逃向樓梯的可能。
同時間,鐵球脫離建築物本體,順著慣性拉開一道圓弧,這次成了比炸彈更具恫嚇性的小行星。我們宛如兩個飄浮星際的太空人,只能在透明的頭盔裡注視著外擴的美麗聲光將地球蠶食鯨吞,失去保衛家園的勇氣。
「怎麼會這樣?現在還不到預定的拆除時間不是嗎?」我顫顫地問。
「先別管那麼多了,跟我來!」
鐵球沿著既定的軌道衝撞育幼院最脆弱的結構,不長眼的在我們身旁鑿出一條空懸的鴻溝。這次震盪的規模之大讓外牆剝離了鋼筋骨架,水泥塊零星墜落,猶如從天而降的隕石,讓人無處可躲,閃避不及。
「危險!」一連掉下幾塊厚重的石礫,我奮力推開你,卻因此被迫與你分隔兩端。
不斷掉落的碎塊阻擋去路,我扶著裸露的樑柱勉強爬起身,在空隙之間努力找尋你的身影。
驀地,一陣劇烈搖晃拔除鐵球,我感受到末日逼近的恐慌。
「承鈞!你先逃出去吧!我會盡快跟上的!」我對著殘破不堪的走道大聲呼喊。
「笨蛋!現在就跳過來!」
陽光滲入岩縫,煙霧鋪天蓋地,土石墜地翻滾,你執著的眼神卻清晰而篤定,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不要猶豫!快!」你展開雙臂,宣讀神諭似的,非要我賭上自己的信仰追隨你不可。
咬緊牙關,我硬著頭皮照你說的做──跳過斷成兩截的走道。
落地瞬間,鐵球再度撞進育幼院內部。
「哇──」我一連被幾塊石頭砸中,最後狼狽摔進你的懷抱裡。還來不及確認彼此是否都安然無恙,緊接著又是一陣破壞力十足的牆崩垣圮,你忙不迭拉著我縮進牆角,把自己的身體當作應急用的防護罩,護著我,盡力隔絕這場重擊的餘威。
「樂樂!妳沒事吧?」
「我還好,你呢?有沒有受傷?」
「小傷而已,不要緊。」
「那舊傷呢?你腳上的舊傷……」
「我說了不要緊,妳躲好。」
剛才遭受重擊的頭部隱隱作痛,我看不見你嚴峻的神情,只懊悔著自己為什麼要拖你下水。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吵著要進來的。」
「不要道歉。至少確定小傑和皓皓都不在這裡了。」
「可是如果我早一點……唔……」
你低頭吻住我的嘴,迫使我不能言語。
眼淚吸附微塵,一顆接著一顆滾落地面,我緊貼著你的身體和臉龐,內心深處別無所求,只盼望我們還能活著離開這裡。
「聽好了樂樂,我們之間沒有如果,只有以後。」
癱軟在你身下,我漸漸使不上力。從我的角度仰望,這場崩壞已然模糊,只見坍塌的樓板層層堆疊瓦紅,晴朗的光輝成為最遙不可及的存在。
「不准再說對不起了,這次妳又睡著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妳的。」
閉上雙眼,耽溺在你的懷抱和深吻之間,我嚐到若隱若現的,遺憾的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