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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幢幢,全世界都和你一起沉眠。

 

我坐在你的病床邊守望著你,祈禱你能再被奇蹟之神眷顧一次,平安度過危險期。

 

伸出手,半透明的指尖感受不到你的體溫,我只能假裝自己碰到你了。

 

不是不曾心存盼望,但願你能感覺到我的陪伴。就像過去趁你睡著時在你臉頰上偷偷作畫逗大家開心的惡作劇一樣,就算你是清醒的,也會縱容我把圖畫完才睜開眼睛,留下完整的犯案證據好在他們面前名正言順捉拿我。

 

好想兌現那天的諾言,塗上大紅色的口紅親吻你的臉。這麼做的話,你是不是就會像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一樣甦醒過來對我微笑?

 

「承鈞,對不起。」雖然你不准我說,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了。

 

原諒我提前從你的生命裡離席了,沒能實現與你共度下半生的心願。

 

忽地,你像是聽見我了一樣,動了一下手指。

 

「承鈞?」繃帶掩住你的眼睛,令我無從分辨這是不是你醒來的徵兆。

 

然而我並沒有遲疑太久,因為你忽然爬坐起身,對著溼涼的空氣輕喚:「樂樂?」

 

噙住眼淚,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突破了時空的疆界與你交流,但你下一步的舉動馬上讓我明白,聽見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瞬間產生的幻覺。

 

/

 

「承鈞!」

 

追著你蹣跚的腳步用力叫喊,我攔不住你。

 

你扯下手上所有的管子,無視醫療儀器感應失靈後發出的警報聲,撐著虛弱的身體一步一步扶著牆前進,努力想要走出囚禁你的那片黑暗。

 

「樂樂……妳在哪裡?」你喃喃低喚,沙啞的聲音仿若踏遍沙漠的苦旅,歷盡風塵仍不得志,蒸乾了淚水,磨破了血肉,只剩下渺茫的生存希望。

 

「承鈞!停下來,你會受傷的!」我一遍又一遍擋在你身前,卻一遍又一遍被你穿透而過。

 

「樂樂……」

 

「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啊!」每錯過你一次,我的心就被多劃上一刀,傷得體無完膚。

 

牆面延伸的盡頭就是緊急逃生出口,要是你在那裡一腳踩空,摔下樓梯怎麼辦?那麼多人為你奮力拚搏,好不容易才從死神手中把你搶救回來,你不可以再受到傷害了,不可以!

 

「承鈞!求求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快停下來!」

 

但你依舊踩著搖搖欲墜的步伐,穿過我悲憤交加的靈魂。

 

眼看著你就要逼近那扇鐵門,我想起值班台上應該有人可以發現你。

 

事到如今,就算要我製造一些靈異現象把她們通通嚇壞,我也不會多作猶豫的。只要有人可以發現你就好了。但我還是新手,沒人教我應該怎麼做。

 

「樂樂……啊……」倏地,你乏力跪倒,抱著頭顯露出萬分痛苦的表情。

 

「承鈞!」

 

另一人的聲音驟然蓋過我的,從值班台所在的轉角匆匆趕來。

 

「院長!」見到他,我如獲大赦,但他和其他人一樣,一刻也沒有把視線對焦在我身上。

 

「來,手給我。站得穩嗎?」院長扶著你起身,一方面慶幸你醒來了,另一方面則對你的身體狀況感到無比憂慮。

 

「院長,樂樂……樂樂在哪裡?我要見她……帶我去見她……」你無助的語氣充滿冀望,院長對你來說就像一盞及時出現的明燈,但你看不見,他那意氣風發的眼神早已被摧殘得暗淡無光。

 

「承鈞,現在不是時候,你需要休息。」

 

「不……我要見她……她在哪裡?」

 

你顫抖著,每一句話都是歷經千辛萬苦的拼湊。

 

「你現在還很虛弱,不適合下床走動。聽我的話,先回病房去好好躺著休息吧!等醫生說你可以拆繃帶了,我再帶你去看她。」

 

「那樂樂……她還好嗎?」

 

站在你面前,憐撫你臉龐的衝動相應而生。

 

你怎麼可以除了我以外誰都不關心,甚至連自己的傷勢嚴重到什麼地步都不先過問?

 

傻瓜,真的好傻。若是可以,我也想要緊緊擁抱你的脆弱,就如同你在我最傷心失意的時候借我胸膛依靠那樣。但是過了有效期限的肢體接觸,無論再多做幾次嘗試都只是枉然,意識到這是無謂的掙扎,我立刻別開心疼的目光,不敢再靠你更近。

 

「樂樂沒事,現在大家最擔心的是你,承鈞。」院長黯然道,「就當是替樂樂著想也好,你先專心療養吧!我相信她一定也希望你先照顧好自己再去探望她。」

 

你掙開院長的攙扶,即使身負重傷,思路依舊敏銳而清晰。

 

「不……不對……如果她沒事,我醒來的時候她一定會在我身邊……院長……她在哪裡?帶我去……就算看不見,我也要親耳聽見她的聲音才能放心……」

 

「承鈞,聽話。」

 

「院長……你有事瞞著我吧……」你不願配合,而我只能杵在一旁乾著急,深怕院長的回答會對你造成二度重傷。「告訴我實話……樂樂她……是不是離開我了?」

 

陡然心悸,你直截了當的質問仿若一把雙面刃,一刀砍下深可見骨,任誰看了你瀕臨絕望的神情都會為你心痛。可是如果告訴你實話,你是不是要像那天一樣義無反顧,誓死追隨我的腳步走到晴光的盡頭?

 

不行,承鈞,這次不行。

 

「樂樂還活著。」院長毅然決然撒下善意的謊言。

 

我點點頭,為了你好,這是目前最理想的說詞。

 

「既然這樣……現在……現在就帶我去找她吧!」你執意不肯就此罷休,一座冷漠的高牆在你心中堆砌聳立,連院長都被拒於牆外。「我等不下去了……我要親自確認她平安無事……現在就要。」

 

「現在不行,易先生。」

 

我和院長同時怔愣,回過頭,出聲解圍的是今晚輪值夜班的護理長。她戴著口罩從緊急逃生出口走出來,似乎剛結束樓下病房的巡查,大概是因為那副黑色的方框眼鏡隔離了她最赤裸的面貌,所以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幹練印象。

 

「張小姐目前還在加護病房接受觀察,只有在院方規定的時間才能開放家屬入內探視。」

 

「加護病房……她傷得很嚴重是嗎?我要見她……讓我到她身邊陪著她……」

 

「易先生,我能理解你擔心女朋友的心情,但你也是列在觀察名單上的重傷患,在獲得主治醫師的准許之前,請原諒我無權放行。」

 

「那就告訴主治醫師我沒事!」你蠻橫無理的對護理長吼道。

 

我被你的聲勢震懾住了,院長亦然,唯獨世面見多的護理長仍然不為所動。

 

「你會沒事的,前提是你必須配合醫師指示規律作息,按時補充營養才行。」

 

我不禁暗自佩服這位護理長的處變不驚,換作是我,一定沒辦法像她一樣掌握發言的主導權,早就被你逼著乖乖就範。

 

「易先生,這幾天請專心配合院方治療吧!至少等你視力完全恢復了再去也不遲。你應該也不希望張小姐在見到你的時候反過來為你操心,不是嗎?」

 

我一愣一愣地望著說詞穩健的白衣天使,乍然間,連我都被弄糊塗了,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生是死。

 

聽了她的一席話,你稍微平復了激動的怒氣:「……好,那就明天。」

 

「明天?」院長不解。

 

「明天早上我就要拆繃帶……只要確定眼睛看得見就可以了吧?」

 

「這……」這次輪到護理長語塞了,她大概也沒有想到你的個性會如此頑強。僵持了幾秒鐘後,她望著你深深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我會向李醫師轉告你的要求,現在你先回病房去休息好嗎?」

 

這次你微微頷首,總算不再抗拒院長的攙扶。

 

目送你和院長一起離我而去的背影,從緩慢交換的腳步底下擴散出寂寞的漣漪,已分不清是屬於你或屬於我。再回首,護理長摘下眼鏡輕捏鼻樑,我這才看見一直藏在玻璃鏡片後面的,那似曾相似的憐憫眼神。

 

一樣有著我們哄騙小朋友們說爸媽還會到育幼院來帶他們回家的,那道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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