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列斯特從瞭望塔離開時，墓園外正上演一場分秒必爭的追逐。

依蓮恩奮力奔跑，盡可能跟追趕她的人拉開距離。她知道巡守隊是奉蘇米娜夫人的命令來的，如果她不乖乖配合，最後倒楣的會是他們。

她也不想為難這些人，可是阿瑟姆一聽到他們說要把她帶回牢裡問罪就大發雷霆。霎時間，墓園裡狂風四起，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她也阻止不了。

所有人都被困在漫天飛舞的砂礫之中進退兩難，情急之下依蓮恩只能選擇逃離，藉此把阿瑟姆的注意力從那些人身上引開。而她的行動確實達到了目的，阿瑟姆一發現她跑開便迅速追上，在她周身展開一道氣流的屏障，避免附近的飛沙走石誤傷到她。

他們離開墓園以後，圍困巡守隊的風暴收斂了些。趁著風勢轉小的空檔，帕辛隊長狼狽起身。有了前車之鑑，他不敢貿然追趕，只好轉而對自己的屬下大聲咆哮。

「你們還愣在這裡幹什麼？現在我們都是人證了，還不快點過去抓住她！」

「隊長，不行啊！我們會被巫術詛咒的！」

「不抓住她，難道要讓整個村子都被詛咒嗎！」帕辛氣急敗壞地吼回去。

就在他們互相推託的時候，依蓮恩已經把阿瑟姆引到一個空曠的地方。

「阿瑟姆，我只是去配合調查，只要告訴他們實話就會沒事了。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他們那樣對待妳，妳為何還要護著他們？」

那夥人一找上門就向依蓮恩興師問罪，尤其是帶頭的那個人，態度囂張惡劣，還沒把事情問清楚就想把人強行帶走。阿瑟姆才剛許諾過要保護她，怎麼可能讓那些粗魯的傢伙碰她一根手指頭？

「他們受雇於人，只是在完成他們的工作。」

「那也不能冒犯妳，我必須讓他們學一點教訓。」

「隊長！他們在那裡！」

巡守隊的人終究還是硬著頭皮追上來了。眼看阿瑟姆又要出手，依蓮恩急忙越過他，迎著驚懼參半的一行人走了過去。

「對不起，嚇到你們了。」

「妳別過來！天知道是不是又要用奇怪的巫術對付我們。」帶頭的巡守隊員見她走來，忽然心生畏懼，反而不願意讓她再往前一步。

依蓮恩乖乖停下，向躲在後面的帕辛隊長說道：「這不是巫術，請聽我解釋。」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帕辛從其中一人身後探出頭來，顫顫地駁斥：「我們全都親眼看見了！康納德醫官好心收妳為徒，妳竟然不學好，還想用巫術害人，不怕遭天譴嗎！」

「我⋯⋯」

「你說誰會遭天譴？」

阿瑟姆將依蓮恩拉回身側。幽深的雙眸泛起洶湧的綠濤，眉宇間盡是不耐。剎那間，澄淨的蒼穹風起雲湧，雲氣從四面八方匯流而至，猶如領命集合的士兵，絕對服從他的指揮。夾道的稻穗隨風偃倒，彷彿是在晉見偉大的君王，形成一片萬眾膜拜的壯觀景象。

「我的媽呀！是龍捲風！龍捲風啊！」

「回去告訴其他人，今後誰敢對她出言不遜，我絕不輕饒。」

帕辛隊長和隊員們全都嚇傻了，對逐漸伸出雲底的漏斗雲深感恐懼。他們不知道依蓮恩何時有了這麼強大的靠山，也沒有勇氣在這個情況下追問對方的來歷。眼看漏斗雲就要伸向地面，他們顧著逃命都來不及了。

「隊長！我回去隊上找其他人幫忙！」

「我去通知村裡的人避難！」

兩名隊員率先落荒而逃。帕辛隊長雙腿一軟，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跪在地上拚命道歉。

「饒了我！饒了我吧！」

「阿瑟姆，已經夠了。我不跟他們走，求你住手。」

依蓮恩連忙幫著求情。雖然她有阿瑟姆施展的氣流屏障保護，但是一場災難近在眼前，她不可能坐視不管。要是龍捲風真的落地肆虐，這一帶的農田恐怕都將難以倖免。寒冷的冬天就要來臨了，這些尚未收割的稻米都是準備過冬的重要糧食，是大家辛勤耕耘一整年的心血，絕對不能被摧毀！

阿瑟姆眼中泛起的綠光漸漸消褪，似乎終於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你該慶幸我的救命恩人是個善良的人。」阿瑟姆瞪著驚魂未定的帕辛冷哼一聲。

黑壓壓的漏斗雲像是推出劍鞘的一抹寒光，達到威嚇的效果後便緩緩收回，最終消失在半空。隨著大風息影，天上的流雲渦旋也靜止了。

看到雲隙之間重新露出蔚藍的天空，依蓮恩如釋重負，大大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筋疲力盡。剛才她使出全力奔跑，現在才有空喘息。帕辛不敢浪費這個空檔，顧不得雙腿還很無力，連滾帶爬也要逃離現場。然而這時阿瑟姆無心再理會他了。他發現依蓮恩臉色蒼白而且呼吸急促，不禁有些擔憂。

「小蓮，妳怎麼了？」

「我沒事，只是跑得有點喘。你呢？控制天氣會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負面影響？」

「我很好，妳不用為我擔心。」阿瑟姆伸手貼上依蓮恩的額頭，神情有些嚴肅。「妳真的沒事嗎？」

「真的。」依蓮恩雙頰一熱，下意識地向後退，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阿瑟姆，我知道你是想要幫助我，但我不想傷害別人，可不可以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

「是那些人不好，妳應該多為自己著想一點。」

「不，你不要責怪村子裡的人。他們討厭我是有原因的，是我不好。」

「為什麼這麼說？」

依蓮恩陷入一陣沉默。關於她跟德爾諾相遇的往事其實還有後續，只是剛才在墓園裡她沒機會說，帕辛隊長一行人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五歲那年，她帶著旦臨村的救火隊逃離她的家園，卻不小心在煙霧瀰漫的森林裡帶錯路，導致許多人誤觸獵人的陷阱，最終沒能活著走出森林。

如果不是她，也許那些冒險挺進山區的英雄們都可以平安歸來。雖然德爾諾生前告誡過她不許這麼想，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對某些村民來說是多麼刺眼的存在。她就像是他們心上的一道瘡疤，每次見到她都會重新撕裂一次，一再提醒他們失去親人的痛楚。

他們冷漠的眼神默默傳達出一個訊息：應該活下來的人不是她。而她能在旦臨村安穩地生活到今天，已經是這些受害者家屬對她最大的包容。

阿瑟姆看著女孩欲言又止的複雜神情，忽然覺察了本來覺察不到的悲傷情緒。

說也奇怪，他並不是真正的人類，也不常混跡於熱鬧的城鎮村落跟人類打交道，但是解讀這女孩的表情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如今知道那些無可挽回的陳年舊事也沒有意義，只是讓這女孩徒增傷感罷了，因此他決定就此打住。

「我明白了，妳不用急著告訴我理由。」

阿瑟姆的退讓令依蓮恩一時半刻有些懵然。他的眼神深邃平靜，彷彿已經看穿了她的心事，令她感到有些窘迫。

「謝謝你的體諒。我想回去整理一下爸爸的墓，你想去哪裡都可以，不用一直陪著我也沒關係，剛才那些人已經走遠了。」

「不，我陪著妳。」阿瑟姆不假思索地說。

依蓮恩愣了愣，溫潤的眼睛悄悄溜過一抹流光。適應孤身一人的生活並不容易，因此她不敢輕易跟人建立羈絆，環境也不允許她過度依賴旁人。她告誡自己，如果陪在身邊的人最終都要離開她，還是不要投入太多感情比較好。

但是偶爾，只是偶爾，有人陪她走一段路應該不算犯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