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墓園裡颳起幾個小小的塵捲風，它們沿著石子路四處掃蕩，很快就把落葉集中到路邊。依蓮恩坐在一棵大樹下看著阿瑟姆指揮風向，想不到他還可以用這種方式幫忙打掃。

其實依蓮恩本來打算自己清理的，但是掃帚都還沒到手就被趕到一旁休息了。阿瑟姆沒忘記早上一進醫館就被晾在一邊的前車之鑑，索性先下手為強，不讓她有埋頭苦幹的機會。

塵捲風效率奇佳，移動路徑也十分精準。阿瑟姆跟著自己施放的小型風暴巡視一圈，最後重返德爾諾的墓地，滿意地止住風勢。他走向坐在樹下的女孩，發現她已經睡著了，於是悄聲坐到她身邊，借她肩膀依靠。

如果她擁有跟精靈一樣的靈視能力，就能看見墓園裡的靈魂在迎接她來掃墓的時候有多麼熱情。德爾諾守在墓旁聽她說話的時候有多渴望觸摸她，開導她。

也許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是這些靈魂牽引阿瑟姆來到此地，他才能誤打誤撞找到失散多年的救命恩人。距離冬季來臨還有一小段時間，他但願自己的微風能夠給予這女孩一點溫暖。

過了半晌，馬蹄踩碎落葉的聲響從不遠處隨風而至。阿瑟姆抬頭望向墓園入口，陽光若有似無地灑在來人身上，那人雖然沒有穿戴盔甲，卻周身都裹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列斯特大步流星地朝兩人走來，直挺挺地背光而立，隱忍住所有的情緒。

「小蓮，醒醒。」

依蓮恩迷糊睜眼，忽然看見列斯特就站在面前，頓時睡意全消，連忙起身迎接他。

「哥哥，你怎麼會來這裡？」

「這是我要問妳的。妳早上不是說要去醫館嗎？為什麼跑到墓園來了？」列斯特語氣微慍，連續兩天到處尋人，奔波的勞累和懸宕的心情已經把他的焦躁不安逼上臨界點。

「我帶阿瑟姆來墓園探望爸爸。」

「妳才認識他不到兩天，就跟他單獨跑來這麼偏僻的地方，要是他想對妳不利，妳要怎麼辦？」

「阿瑟姆不是壞人，他是⋯⋯」

依蓮恩正要說出阿瑟姆的真實身份，阿瑟姆卻在這時打斷她。

「比起讓她單獨行動，跟我在一起更安全。」

「阿瑟姆，我就直白地說了，我不信任你。」列斯特伸手把依蓮恩拉回自己身邊。「就算你說你是為了要報答她的恩情才來找她，我也對此抱持懷疑的態度。」

「我理解，保持警惕很重要。」阿瑟姆沒有生氣，反而認為列斯特將他視為假想敵是正確的判斷。

「我看見巡守隊的人來墓園盤問你們。先不管理由是什麼，這種事以前從來不曾發生過，我不能讓她繼續跟你待在一起。」

「哥哥，那是一場誤會，我可以向你解釋。」

「我現在不想聽妳解釋，跟我回家。」

列斯特拉著依蓮恩的手腕往外走，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依蓮恩不敢反抗，頻頻回頭向阿瑟姆用唇語說抱歉，就怕他像對付巡守隊時一樣召出狂風襲擊列斯特。但阿瑟姆只是默默地尾隨他們，神色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

沒走多遠，列斯特就察覺到他還跟在後面。明知離開墓園的路只有一條，無論如何都會一起走完最後這段路，不知為何就是打從心底感到不愉快。

「你還要繼續跟著我們？」

「是，我要保護小蓮。」阿瑟姆回答得理所當然，聽在列斯特耳裡更不是滋味了。

「不需要，我的妹妹我會自己保護。」

「你做不到。」

「你是什麼意思？」列斯特止住腳步。阿瑟姆的話挑動了他的敏感神經。

「即使你是一個能力出眾的人，終究無法同時履行兩種職責。當你選擇成為一名盡忠職守的騎士，你就不能待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趕走那些企圖傷害她的人。」

列斯特眉心緊擰，阿瑟姆一語戳中他的痛處。剛才在瞭望塔上看見依蓮恩被人追出墓園時，他急壞了，拚盡全力策馬奔馳卻沒能及時趕來為她解圍。他對無從辯駁的自己感到生氣。

依蓮恩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這不留情面的批判，她卻不能當作沒聽見。

「阿瑟姆，不要對我哥哥說這種話，這不公平。他為我付出太多了，已經遠遠超出我能為他做的。而且我也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但是妳並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打算。」阿瑟姆直勾勾地看著依蓮恩，她的倔強似乎只有在為身旁的人挺身而出時才看得見。

「我⋯⋯」依蓮恩頓時語塞，就在此時，從瞭望塔的方向傳來宏亮的鐘聲，令她臉色驟變。

列斯特亦然，距離上次聽到森林火災的警鐘響起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他立刻將依蓮恩整個人摟進懷裡，摀住她的耳朵。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至今仍是他聽見警鐘響起的直覺反應。

「別怕，有我在。」

依蓮恩點點頭，儘管她不像小時候一樣聽見警鐘就躲到角落縮成一團，僵硬的身體還是騙不過列斯特，她始終擺脫不掉童年的陰影。熟悉的懷抱給足了安全感，同時也令她對自己的懦弱感到失望。明明前一刻才說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那些話卻像謊言一樣不攻自破。

嵐湧森林上空升起一簇濃密的黑煙。阿瑟姆隨手捎來一陣輕風，憑著極其敏銳的感官知覺解析風裡的訊息。鳥獸奔逃的碎葉聲和振翅聲不絕於耳，一股冷熱交雜的氣息撲鼻而來，令他皺起眉頭。

「你還愣著做什麼？跟我來！」列斯特的喝斥聲拉回他的注意力。

列斯特雖然打從心裡不喜歡這個跟依蓮恩過從甚密的男人，危機當前還是決定帶他一起走。然而這會兒阿瑟姆反而不再跟著他們了，他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瀰漫天際的黑煙。

「列斯特！如果我暫時離開，你有把握保護好小蓮嗎？」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森林一趟。」阿瑟姆輕描淡寫地回應。

「你在開玩笑嗎？警鐘才剛響，你現在進去想送死？」列斯特一臉荒謬。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有把握保護好她嗎？」

列斯特從未遭受過這樣的質疑，對他而言，這幾乎稱得上是一種侮辱。

「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對我來說，沒有誰比小蓮更重要。」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倏地，一陣強風猛然吹起。阿瑟姆彎下腰以雙手撐地，弓起腰背，轉眼間長出一層雪白的皮毛，幻化成身軀偉岸的狼犬，令列斯特瞪大了眼睛。

「你⋯⋯」

依蓮恩不是第一次看見風精靈的蛻變過程，驚訝之情遠遠不及擔憂強烈。

「阿瑟姆，你非去不可嗎？裡面真的很危險。」

「不用為我擔心，妳要學會相信我。」阿瑟姆的雙眼如翡翠般流淌綠光，傳遞到依蓮恩的耳中的聲音清晰而堅定。依蓮恩佩戴的靈石耳針變得有些溫熱，彷彿又跟昨夜一樣被他靠著額頭輕聲許諾。

「我很快就會回來。」

語畢，阿瑟姆轉向啞口無言的列斯特。

「你是德爾諾和小蓮最重視的人，所以我把你當成同伴。小蓮暫時託付給你了，你要遵守你的諾言，不讓那群魯莽之人有傷害她的機會。」

列斯特什麼話都來不及說，狼犬旋身便以驚人的跳躍力蹬上高空，隨著一團陰沉的烏雲一同遠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