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宇角

成年禮舞會因為昨日敲響的警鐘延期了。

經過村民們一番商議，決定改在三天後舉行。由於天候不佳，蘇里村長緊急號召村子裡的壯丁們在聖堂廣場上搭建避雨的草棚。為了送給女兒菲伊絲一場難忘的舞會，可謂煞費了苦心。

現在場地和時間都敲定了，只剩一個問題還沒解決。

「抱歉讓你特地跑一趟。唉，我實在拿我女兒沒辦法。」

蘇里領著列斯特走進自己的農莊，疲倦的語氣道盡身為人父的無奈。

「沒關係，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菲伊絲自從昨晚回家後就不吃不喝，一直把自己反鎖在房裡不肯出來。蘇米娜氣得牙癢癢的，堅稱是依蓮恩唆使風精靈欺負菲伊絲才害她身心受創，非要蘇里出面替女兒討個公道。蘇里從菲伊絲那裡問不出原因，只好先聽蘇米娜的話，把列斯特帶來家裡，心想也許菲伊絲會願意為了列斯特打開房門。

村長家聚集了不少賓客，桌上也擺滿了茶點，貌似正在舉行悠閒的下午茶會。女主人蘇米娜從主位上悠悠起身，從容地迎接兩人進門。

「蘇米娜，這是怎麼回事？」蘇里一頭霧水地看著蘇米娜，他不記得自己邀請了這麼多人來作客。

「這幾位是我時常往來的裁縫師和服飾店老闆，他們是來祝賀菲伊絲的。」

「村長，夫人是我們的貴人，我們平時受她不少照顧，這趟是專程過來送禮的。恭喜你們。」

礙於顏面，蘇里接受了他們的道賀，並對他們的拜訪予以感謝。列斯特站在一旁沒有多說什麼，但能明顯感覺到蘇米娜邀請的客人們無不對他投以炙熱的目光。

「夫人！您太見外了。早知道您要介紹這麼英俊瀟灑的年輕人給我們認識，我們就該多帶幾套時下最流行的男士禮服來拜訪。」

「就是就是，這位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帥氣逼人啊！」坐在客座的老闆們見獵心喜，連珠炮似的誇個不停，兩眼都在發光。

蘇米娜對此感到非常滿意，向列斯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各位，稍安勿躁。我還沒有正式把他介紹給你們認識呢！這位是王城騎士團的騎士列斯特·穆齊。列斯特，你也來向大家問候一下吧！這幾位是來自灣城的裁縫師和服飾店老闆……」

蘇米娜興致高昂地介紹雙方認識。列斯特沒有心情接受這些陌生人的追捧，一臉嚴肅地打斷她。

「我還在培訓期，不是正式受封的騎士。」

蘇米娜神情一僵。圍坐在蘇米娜周圍的客人都是經營生意的能手，即使嗅到氣氛不對勁，也沒有人無知地戳破。

「哎呀！能在王城騎士團受訓已經很了不起了！夫人，這位不只長得一表人才，還很有本事啊！」

「夫人，妳一定很替妳女兒高興。」

賓客們此起彼落的恭維聽得蘇里一陣尷尬。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蘇米娜設下的圈套，連他這個丈夫都被蒙在鼓裡，成了誘騙列斯特上門的共犯。他偷偷覷了列斯特一眼。列斯特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沒有人看得出他心底壓抑著怒氣。他慣於隱藏真實的情緒，然而蘇米娜總是擅自把這當作是一種默許。

「列斯特，這盤點心你拿上去，跟菲伊絲一起吃吧！」蘇米娜熱情地將茶點塞給列斯特，喜孜孜地催促著。

「她願意開門了嗎？」列斯特冷淡地問，周遭和樂融融的氛圍絲毫沒能感染他半分。

「你哄哄她，她會願意的。」蘇米娜笑著推他上樓。

列斯特沒有當著眾人的面拒絕蘇米娜，而是耐著性子往上走。他並未忘記自己是因為體恤蘇里擔憂女兒的心情才來的。蘇里心裡掛念菲伊絲，本想跟著一起上樓，但被蘇米娜不動聲色地攔下了。

「年輕人的事讓年輕人自己處理就行了，你上去湊什麼熱鬧？」

「夫人，是小倆口吵架了嗎？」服飾店老闆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沒那回事，他們感情可好了。否則他也不會冒雨趕來見我女兒了，你們說是吧？」

「看妳笑得合不攏嘴，未來的女婿這麼優秀，真是讓人羨慕啊！」

滿屋子的陌生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停誇讚列斯特。蘇里看著蘇米娜臉上堆滿虛假的笑意，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對列斯特感到愧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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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伊絲，我是列斯特。可以開門跟我談談嗎？」

隔著一扇門，隱約可以聽見房裡傳出一陣匆促的腳步聲。

「你怎麼會來？」菲伊絲的聲音悶悶的，似乎剛哭過。

「叔叔很擔心妳。」

門內陷入一片寂靜，過了半晌，房門開了一條縫。菲伊絲忐忑不安地探出頭來，擔心列斯特已經離去，不料卻跟等在門外的他視線相交。

「列、列斯特……」

「我聽說妳今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如果讓妳傷心的事跟我有關，我向妳道歉。」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聽你道歉只會讓我更傷心。如果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那就別管我了。」

「菲伊絲，我並不適合妳。」

「適不適合，沒試過怎麼知道？」

「我知道。因為能帶給妳幸福的人，必須愛妳勝過任何人，但我做不到。」

「為什麼？」菲伊絲泫然欲泣，摀住臉孔不想面對。「你連試都不願意試。跟我在一起有什麼不好？我什麼事都可以聽你的，我家會是你最強力的後盾。」

「不，我從未想過要依靠你們。妳應該更愛護自己，這些條件只會引來心懷不軌的男人。」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我可以為你改變。」

「不用了，妳不要繼續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一點也不浪費！我從很久以前就對你⋯⋯」

「菲伊絲，我打算帶小蓮離開旦臨村。」

列斯特的眼神堅定有如風雨中落海的船錨，洶湧的海潮也沒能撼動他的意志。儘管他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哭泣，但他不願逾越界線，能夠驅使他展開雙臂安慰的只有一個人。

斗大的淚滴滑過菲伊絲的面頰，淚水婆娑的雙眼燃起一簇憤恨的火焰。

「小蓮、小蓮⋯⋯難道在你心裡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嗎？」

「沒有。」列斯特不假思索地回答。

菲伊絲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聽到這種不留餘地的答案，簡直就跟他的劍術一樣簡潔凌厲，一劍穿心。

「難道你要把自己的人生全部奉獻給她嗎？她害死了你爸爸，是你的仇人啊！」

列斯特重重地將手上的茶點放到門口的矮櫃上，臉色陰沉了幾分。

「如果妳要繼續用這種眼光看待小蓮，我跟妳無話可說。」

「不！列斯特，我錯了，求你原諒我。我會跟依蓮恩和平相處，我答應你！」

「不用了，妳不用勉強自己接受小蓮。今後她會如妳和其他人所願，永遠離開這裡。」

「不要！你不要走！」菲伊絲拉住列斯特的手臂，苦苦哀求他留下。

列斯特沒有掙脫她，而是順勢拽著她離開房間，沿著樓梯拾級而下。屋子裡的人們聽見二樓傳來爭吵聲，紛紛豎起耳朵。當兩人出現在他們眼前時，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菲伊絲哭得亂七八糟，彷彿剛被硬生生地拖出來。蘇里夫婦見狀大驚失色，忙不迭迎上前去瞭解狀況。

「列斯特！這是怎麼回事？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蘇米娜尖銳的聲音微微顫抖。

「叔叔、娜姨，很抱歉。我不擅長安慰人，接下來就麻煩你們了。」

「列斯特，拜託你不要走⋯⋯」

列斯特對菲伊絲悲傷欲絕的抽泣聲無動於衷，扯下她的手交回蘇里手上。滿屋子的賓客面面相覷，這種尷尬的場面即使是世面見多的生意人也不敢插足其中。

蘇米娜嚥不下這口氣，上前擋住列斯特的去路。

「我女兒哪裡配不上你，你忍心這樣糟蹋她？」

列斯特面無表情，和蘇米娜氣急敗壞的模樣形成強烈對比。

「你說話呀！還是你成了王城騎士團的人就蹬鼻子上臉，瞧不起我們了？」

「老婆，妳少說兩句。這裡還有其他客人在，這樣吵鬧成何體統！」蘇里村長看不過去，出面制止妻子繼續衝著列斯特咆哮。

客人們相當感激村長在這時候想起他們的存在。他們臉上掛著心虛的笑容，客客氣氣的向村長夫婦道謝後，一個個腳底抹油似的告退了。

「都是你！害我們把臉都丟光了！」蘇米娜惱羞成怒，一巴掌向列斯特搧過去。

然而她怎麼會是習武之人的對手？列斯特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她的手腕，隱忍多時的怒火在漆黑的眼睛裡迸現。

「列斯特！」

蘇里被他的舉動嚇得心驚膽顫，就怕他不小心折斷蘇米娜的手腕。好在列斯特只用了三分力，氣勢壓過蘇米娜後便悻悻然地甩開她。不過光是這樣就已經讓蘇米娜痛的哇哇大叫了。

「叔叔，我明天一早就會護送聖地使者離開村子。」

「明天一早就走嗎？」蘇里還沒從驚濤中平復心緒，列斯特的話馬上又將他推入另一波駭浪之中。

「爸爸，他說他要帶依蓮恩一起走，這次離開就不會再回來了。你幫我勸勸他⋯⋯」菲伊絲向蘇里哭訴著，兩行眼淚流得真摯熱切，看得蘇里心裡犯疼。

「菲伊絲說的是真的？你以後都不回來了？」

「是，我打算在王城找個地方安家。小蓮是風精靈選擇的人，必須跟聖地使者一起回王城晉見祭司長，所以我會帶她一起走。」

「哼！說得好聽。」蘇米娜鄙夷地冷笑道，「你對那個非親非故的外人還真是情深義重啊！就不怕你父親的墳墓以後沒人清理，被雜草淹沒嗎？」

「蘇米娜，不要胡說八道！」蘇里深知她這番口無遮攔的氣話已經踩到列斯特的底線，連忙搶在列斯特之前出聲責備。

「我胡說什麼了？德爾諾死得那麼冤枉，現在他唯一的兒子竟然打算遺棄他的安息之地，難道你不用阻止他嗎？」

「小蓮不是我父親的守墓人。」列斯特的眼神不見溫善，流露出制敵時才會見到的陰狠。「妳要怎麼說我都可以，但小蓮沒有理由要被妳侮辱。不想變成啞巴的話，從現在起妳最好閉上嘴。」

這是列斯特第一次跟蘇米娜當面撕破臉，面對無形的殺氣，蘇米娜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叔叔，我先告辭了。」列斯特沉著臉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