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

 

 

這句話如崇山峻嶺般繞過你我,從此圍攏生命之河的流域,引導我們朝出海口奔流,匯合成一片不分彼此的海洋。

 

 

一年前,我們省略傳統禮俗講究的繁文縟節,只在新的晴光育幼院外舉行一場溫馨的野餐婚禮,交換婚戒與誓約,感謝到場祝福我們的每一個人。

 

 

即使我們本來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可是今後身份不同了,生活會轉變成什麼樣子呢?搬進你房裡的第一夜,我像仰躺甲板的水手,內心忐忑卻一次又一次被你溫暖的氣息和閃耀的星光迷幻。你撐著充滿骨感的下顎,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龐,赤裸的上半身被窗前的月光照亮,精實的肌肉紋理彷彿被誰披上一層細緻的白紗,簡直就是力與美的極致表現。

 

 

仰望著你深邃的眼眸,片刻就近乎永恆。午夜時分,整座城市都陷入沉靜,只有那張鋪著新床單的雙人床還載著我們乘風破浪。喘息聲中,好幾次都差點傾覆所有,我像一張航海圖,任憑你在圖上用嘴唇和指尖沙盤推演,無論登陸或擱淺,都要留下吻痕作紀念。

 

 

在那無人打擾的漫漫長夜,親吻額度的上限早已視同作廢,你釋放出一頭溫馴的野獸,而我不再是個戰戰兢兢的馴獸師,一邊接受野獸的討好,一邊填飽野獸的飢餓。我們之間無語的對話和凝望彷彿永無止盡,遲遲不肯讓夜晚歸復應有的平靜。

 

 

閉上眼睛,當這場巡狩遊戲終於再也沒有人耍賴,天色也已濛濛亮。

 

 

「我愛妳。」朦朧的清晨時分,你輕吻我的耳朵,像是怕我不小心又在夢裡走失一樣,把感情刻鏤入骨,一輩子都不許我遺忘。

 

 

月光揭示重生的意義,我從漸漸消退的麻醉中慢慢恢復意識。你握著我的手,用憐惜的眼神凝望著我筋疲力盡的表情,溫柔地表達愛和感謝。

 

 

不知道為什麼會夢見那個不可思議的夜晚,我的臉頰微微酣熱,也許你剛剛也在我睡著的時候偷偷吻我了。

 

 

「辛苦妳了,感覺還好嗎?」

 

 

「嗯。」我用微笑帶過奮鬥一個下午的疲憊。若不是有你全程陪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的替我驅散所有恐懼不安,我不會變得勇敢,連痛苦的哀嚎都當作是幸福的前奏。你就像是一個天才作曲家,為我譜寫漸入佳境的樂章。

 

 

「那,準備好要猜小寶寶是男生還是女生了嗎?」

 

 

我點點頭。為了給大家驚喜,當初我們就跟醫師說好了,直到最後一刻才揭曉孩子的性別,但是這麼做並不只是為了保持神祕,還是為了一個更大的賭注。

 

 

「嗯……我記得在產房裡聽到的哭聲很宏亮,所以應該是男生。」

 

 

「確定?」你揚起眉毛,煞有其事的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等等,我要把妳的答案錄下來確保妳不會賴皮,妳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改變心意嗎?我都認識你多久啦。」我笑了笑,對著手機上的話筒逐字複述一遍:「我、猜、是、男、生。」

 

 

「樂樂。」你按下停止鍵,極其輕微地吁出一口氣。「這個決定有多重要,妳應該知道吧?」

 

 

「當然。」何止重要,所以你再三強調就更顯得可疑了,我才不會上當呢!

 

 

「你不可以把錄音刪掉哦!」我笑道。

 

 

「唉,好吧。那我要去請護士小姐把小寶寶送過來囉!」你一臉失望。

 

 

「嗯,快去吧!我好想快點抱抱他哦。」

 

 

你無奈起身,用極其緩慢的速度走到門口,還期待著我會懸崖勒馬似的,每走兩三步就回過頭來向我確認一遍。「妳真的不再多考慮一下嗎?」

 

 

「真的啦。」我笑著擺擺手。「不要再影響作答了,沒用的。」

 

 

你靜靜地看著我,五秒過去,你落寞的表情忽然有了轉變,唇角止不住上揚。

 

 

「怎麼了?是不是我衣服沒穿好?」低頭看向交疊的衣襟,沒有哪裡不對勁啊。

 

 

「沒什麼,只是妳好像忘了,我認識妳的時間跟妳認識我的時間一樣長啊,老婆。」

 

 

我愣了一下,這句話該不會是意味著……

 

 

「妳猜錯了,是女生。」你走回床邊,愉快的宣布正解。「願賭服輸,既然妳想要男生,我們只好再幫她生一個弟弟了。」

 

 

「咦!怎麼這樣──」我才驚訝到一半,你笑著捧起我的臉,在唇上輕快印下一吻,儼然是個旗開得勝的大海盜,布好天羅地網後就等我自己上鉤,得來全不費工夫。

 

 

「妳不想要?」你從未失手,而我長久以來都沒什麼長進,答對也不是,答錯也不是,連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才不會被你識破真正的心意。

 

 

「也不是不想要啦,只是……」想到要再征服一次疼痛的頂峰,我就渾身發軟,使不上力。

 

 

「傻瓜。」你摸摸我的肚子,清淺的笑意掠過深情的眸光。「又不是現在就要妳履行諾言,我計劃的是兩年後的事。」

 

 

「不會吧!第一胎才剛出生,你們這對新手爸媽就想要超前進度啊?」宙威忽然提著一袋水果跟嘉兒一起從門口現身,笑得喜孜孜的,好像已經聽見我們剛才的對話。

 

 

「超前?是你落後太多了吧!」你挑起眉,賞他一記回馬槍──像若無其事斜放拐杖絆對手一腳的紳士一樣優雅而從容,但是宙威聳聳肩,一副被被絆倒也不痛不癢的模樣,顯然不怎麼把自己的感情進度放在心上。

 

 

「隨你怎麼說吧!現在我只要看到我的乾女兒就心滿意足了,她在哪裡啊?」

 

 

「承鈞正要去請護士把她送過來。」

 

 

「這樣啊,那我也一起去吧!」

 

 

你欣然接受他的加入。就這樣,病房裡留下我和嘉兒,你們一走,她馬上過來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恭喜妳,樂樂,我真為妳和承鈞感到高興。」

 

 

「謝謝妳,都是託你們的福。」晴光重啟大門以後,她老是在慈惠中心和晴光育幼院之間兩頭奔忙,這一年來若不是有她協助照顧新來的孩子,在育幼院裡獨撐大局的你肯定會累壞,那樣一來,我大概也不可能乖乖聽你們的話,安心給自己放一段長假。

 

 

「每次見到你們,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把這輩子的好運用光了。」

 

 

「妳在說什麼傻話呢?」她按著我的肩膀,駁回我的感嘆。「用不完的。妳只不過是回到生活的常軌上而已,這些幸福都是妳和承鈞兩個人一起努力經營,得來不易的成果,就算哪天真的不小心用完了,我也一定會把我的分給妳,別擔心!」

 

 

「嘉兒,妳說的才是傻話吧!」

 

 

「還不是因為被妳影響了。」她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美好的像是天使下凡一般,光圈都被擦亮了。雖然我們的個性的確有許多相似之處,她卻比我更穩重的多,連你都常常稱讚她心思細膩,老實說一開始我還挺焦慮的。不過情同姐妹的女孩一輩子找不到幾個,而在學生時代交情還不錯的人,現在幾乎都定居在不同城市過各自的新生活了,總是少有機會碰上面,嘉兒對我來說就像一座燈塔,在茫茫人海中點亮港口的方向,指引我在最漆黑的夜晚靠岸。

 

 

「對了樂樂,我要跟妳說一件事。妳還記得之前我跟妳提過我有兩個朋友想來晴光當假日志工嗎?」她忽然問道。

 

 

「嗯?記得啊。」印象中那是兩三個星期前的事了,嘉兒當時一邊幫小薇縫補長頸鹿娃娃一邊跟我聊起這件事,我還特地在月曆上作了註記。「那不是下個周末的事嗎?」

 

 

「是啊,不過我昨天才知道,原來他們來晴光的目的不是當假日志工,而是要來跟你們和院長商量,在晴光拍一部電影。」

 

 

「電影?」話題跳躍得太過突兀,我一時無法理解電影跟假日志工有什麼關聯。

 

 

嘉兒莞爾頷首。「他們想把晴光育幼院的故事搬上大螢幕,所以希望可以當面訪問你們,了解你們的想法。明天院長就會先跟他們兩個人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