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午後對流旺盛,漸次形成的雲塊對藍天蠶食鯨吞,前幾分鐘還曝曬在暖陽下的古老宅邸不一會兒就故態復萌,讓濕涼的冷氣浸透。
偌大的客廳裡座無虛席,夏奎爾坐在主位,但依然把發言權交給樂團裡實質的團長里歐。倒好的熱茶一杯杯靜置在長桌上,從杯裡的水位高度明顯看得出來,在場所有人僅有傑森˙休曼諾有品茗的心情。
「打擾你們悠閒的午後時光真是讓我過意不去。」休曼諾伯爵言不由衷的說,嘴角隱約浮現一抹淺笑。前來接待他的康尼亞團員只差伊安一個就全員到齊了,他偷偷瞥向身旁正襟危坐的薇莉亞,笑意更深。無論幾次,帶她來到這群人面前總是嘗得到勝利的甜味。
里歐和杰爾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名義上是來探望亞希兒,可是休曼諾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見他意氣風發的將雙手扣在膝上,連燙在袖口的金線都發著光,會帶著此般氣勢造訪絕非偶然。
「喂,不要用那種假惺惺的語氣說話,你要是真的過意不去就不會帶這女人來。」凡茲克背貼著牆雙手環胸,不屑的冷哼一聲,若不是夏奎爾叔叔也在場,他才不會顧及什麼待客之道,一定早就狠狠把他們踢出門外。
「凡茲克。」夏奎爾蹙眉示意他安靜。「抱歉,休曼諾伯爵,我這姪子說話比較口無遮攔,希望你不要介意。」
「噢,沒關係,只是小事罷了。再說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凡茲克了,不必放在心上。」休曼諾銳利的視線與凡茲克在空中相會,誰也不讓誰,空氣中彷彿還可以嗅到一絲火藥味。
薇莉亞默默望著正對中庭的窗,對凡茲克帶刺的言語恍若未聞。那些她所熟識的侍女和家僕們正在庭內為遍地狼籍的殘局收拾善後,只見從前酷愛一邊工作一邊閒聊的侍女們失去了玩鬧的閒情逸致,個個低著頭,安份的將杯盤疊起送往廚房,好像也覺察到了烏雲罩頂的不祥之兆。
「不必張望了,伊安不在中庭裡。」
她微微一震,說話的人正是杰爾,苛薄的語氣捎來一絲寒意。究竟是他的觀察力太敏銳還是她太拙於掩飾?躲開來自四面的注目,玫瑰色的臉蛋變得更紅了。
「薇莉亞,妳想念伊安了是不是?」依琳娜宛若剛被賦予生命的娃娃欲抓住昔日好友的手追問,但對方卻如驚弓之鳥般更加迅速地縮逃。
「傑森,對不起,我突然有點不舒服,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到外面去走一走?」薇莉亞低著頭問,就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只敢小聲請求寬恕。
休曼諾不悅地挑起眉毛,說起來這女孩在他身邊也算待了不短的時間,但就是學不會徹底武裝自己,他輕咳一聲,雖然對她的表現十分不滿意,但他並沒有不准她離席的意思。
「不好意思,里歐,能不能讓我的團員出去透透氣?」
「無妨。」里歐簡短地應了聲,「不過請你的團員不要隨意進入我們的房間還有練琴室,我必須為我的團員保留隱私。」
「我想我的團員明白你們康尼亞家的規矩,應該不需要我多做提醒。」休曼諾這下子也失去了喝茶的雅興,笑意盡失。「好了,妳出去吧!」
薇莉亞輕輕頷首,那些不信任的眼光就像放在烈陽下的放大鏡,燒灼她的每一寸肌膚。好不容易踏出門外,她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隨即闊步離開這個令人喘不過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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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著包圍中庭的迴廊緩緩步行,不知不覺她又回到住了一年的臥房門口。
歇住腳,她美麗的雙眸映出牆角甫萌芽的迷你綠葉,房門裡有個同它一樣青澀可人的女孩正細心梳妝打扮,為了給對面樓上的小提琴手留下美好印象。
她從第一眼見到對方時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不聽話,視線亦不敢與他相會太久,因為他黑夜般幽深的雙眼裡住著一隻不斷盤旋的飛鷹,彷彿不分晝夜,只等待著某個人伸出手臂供牠停歇。
從那一天開始,她就像這小小的嫩芽被動的等著陽光灑落,等著關愛的眼神垂憐。每個早晨只要拉開窗簾就能看盡庭園豐沛的生命力,聽聞噴泉淅瀝淅瀝的清爽配樂。當對面樓上的小提琴手走出門外,她便像是偷採果子的孩童,匿到窗邊長吁一口大氣,因為見到那人俊美的面容而暗自竊喜……
再忍忍吧!再過不久,她就可以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再度舉起手供那隻為她負傷的飛鷹落腳,解放這段日子帶給那個人的痛苦煎熬。
驀地,從轉角那裡傳來侍女的交談聲,她匆忙走出走廊,藏到柱子後頭。
是埃爾莎和達依。只見達依捧著水盆走路走得漫不經心的,不一會兒廊上就出現幾灘水漬。
「達依,照妳這樣拿法,還沒到目的地水盆裡的水就一滴也不剩了。」資歷較深的埃爾莎委婉的斥責她,兩人顧著對談,誰也沒發現柱子後面有人。
達依聽話拿穩水盆,難掩惆悵地說:「真希望亞希兒小姐快點醒來,不然伊安少爺再繼續這樣固執的逞強下去,遲早會弄壞身體的。」
「我們待會兒再準備一些熱食過來吧!野餐突然被打斷,伊安少爺根本沒吃多少東西。」埃爾莎提議。
「嗯,好啊。那我先把水拿進去,不然等一下涼掉了伊安少爺一定又會叫我再換一盆。」達依苦笑著說,「現在只要是關於亞希兒小姐的事,每件事都不能馬虎呢!」
「傻瓜,妳要提高警覺呀,要是照顧亞希兒小姐的工作最後被伊安少爺一手包辦,妳就要失業了。」埃爾莎一邊調侃她一邊幫忙打開房門,達依這才驚察自己在這個家裡重要性降低的事實,連忙打起精神,積極地把溫水送進房裡。
烏雲悄悄壓迫地面,讓整幢宅子急速昏暗下來。薇莉亞失神地從柱子後面探出頭來向敞開的房門望,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房間內有燈光投出,彷彿正源源不絕的有暖意外洩。舉起柔荑放在胸前,她揣想著剛剛聽見的對話只是自己營造出來的幻覺。
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把心思放在別的女孩身上……怎麼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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